山巒和星辰（組詩）

王蕾

梅溪村

楊梅山下的溪水，是楊梅的注腳

掩映的潺湲

是溪水的方言，甘甜

細膩與清爽，像適時的問候

打開最深的記憶

那時刻，我突然有種掬起溪水的沖動

一股方言，穿肺腑而過

遇到另一股

在腹腔里

滾動，等我起身

抹一抹嘴唇

我正把自己變成一株楊梅

在劍江河上

在藍天鋪成的河床上，樓宇

將倒影插入河水

使劍江河充盈，當翠鳥

穿過水面

在閘口折返，白云

已隨波逐流

當我走到閘口的堤壩

在翠鳥的折返中

回首，劍江河兩岸

樓宇光鮮如初

一條浩蕩的劍江河，離開了劍江村

正背對著我，匆忙地

匯入姚江

在永旺村，油菜花海

天這么清晰，白云

仿佛我一生不可多得的喜悅

把心情，從桃花流水

轉投到油菜花海

豪放，激情

波濤洶涌，一浪高過一浪

我發現聚焦鏡中

太陽的光圈，切割著黃金的時光

越來越濃郁的馨香

猖獗地

彌散開來

在花海岸邊，我屏息

甩起撩袖

一雙潔白翅膀

瞬間掙脫了自己

江南第一學堂

學堂里，坐著穿長衫的小學生

他們望向講臺

專注認真

聽手捧經典的先生，咬文

嚼字。離開課桌的一個

模仿先生，把纖細腰桿挺了又挺

小寸的跬步

從某行文字出發，抵達黑板

高一點，更高一點

終于觸到先生的板書

我認定自己穿越了時空

包玉剛、樓知章、朱之信、趙安中……

誦讀的聲音

一經起承轉合

高過一座學堂

落在莊市不同事物上

激起回響

萬嘉街

當年，一條臨河的單面街

因萬嘉橋而得名

王寶興洋布店的粗布、呢絨、綢緞

周源大隆南貨店的毛竹、木料、棺材

一起堆升了萬嘉街

錫箔店、點心店、酒館……

則風生水起

才有，萬嘉橋河埠頭

水漲船高。說到當年的繁榮

街中心，一座云憩古庵

住持改念《三字經》

聽經者是群孩童

引導的木魚

趁機，躍入中大河

數一數，萬嘉街三百零三十三步

回頭，我決定

在某酒館要碟茴香豆，飲一盞

找出當年的故事

在故事里

目送大河水，收窄了

通過萬嘉橋

在侯青江

在江風模擬的琴聲里

侯青江的魚蝦，模仿鳥類

以曲線俯沖

飛越倒立的鳳山

我登頂鳳山，如沉江底

原來，侯青江欠我一次沉淪

某個春夜

我想一個人靜下來

聽雨水，把串在一起的激情

轉移給芭蕉，黑暗中

聳動的肩胛

隨風升起，又突然停住

是有意的沉默

等待未來

懸而不決的時刻

有些東西

被掩蓋，我感到悲傷

已淋到我身上

春日池塘

在春日池塘上，岸柳

垂釣的漣漪

漾過鴨子

緩緩，推進到岸邊

幾個晨練的老人，身影

已同形體脫離，若有若無的招式

穿插于岸柳中

一會兒深黛

一會兒淺黃

山巒和星辰

墻體轉暗。從路邊出來的人

邊走邊聊著

他用夕陽的余燼

畫出的星辰，在靛青山的巒上

呈現七彩

有人發出贊嘆

他側身望著蒼穹

讓過他們

他們眼里的星辰

已開始旋轉

畫 師

他畫著春日的下午

彈琴者，彈奏

落花簌簌及流水，并順勢

將一片開裂的墻皮漆

轉換成樹影

琴聲里

感受光線的退隱

已有白發知音，在花簇落英及流水旁

緩緩地伸展了四肢

正氣沉丹田，在另一種想象中

分割出落日，而金色

剝離之后

黃昏已如霧靄

浮起來

這樣的抽象帶來強烈的愉悅

夜讀《詩經》記

入夜時分，翻開反扣在桌子上

一本尚未讀完的《詩經》

雨點敲打文字，像敲打一樁樁遙遠的事

在未來的時間里

發出黑暗中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