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樸素傳統 又與時俱進

李亦松

2019年高考語文的新課標全國卷Ⅰ作文題，看起來是個很老套的話題，但很多考生甚至包括一些教師都忽略了題中的新意。

【題目展示】

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要求寫作。

“民生在勤，勤則不匱”，勞動是財富的源泉，也是幸福的源泉。“夙興夜寐，灑掃庭內”，熱愛勞動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綿延至今。可是現實生活中，也有一些同學不理解勞動，不愿意勞動。有的說：“我們學習這么忙，勞動太占時間了！”有的說：“科技進步這么快，勞動的事，以后可以交給人工智能啊！”也有的說：“勞動這么苦，這么累，干嗎非得自己干？花點錢讓別人去做好了！”此外，我們身邊也還有著一些不尊重勞動的現象。

這引起了人們的深思。

請結合材料內容，面向本校（統稱“復興中學”）同學寫一篇演講稿，倡議大家“熱愛勞動，從我做起”，體現你的認識與思考，并提出希望與建議。要求：自擬標題，自選角度，確定立意;不要套作，不得抄襲;不得泄露個人信息;不少于800字。

對這則作文材料如何審題立意呢？

首先，根據材料內容，要明確意識到這則材料中“勞動”的含義，這里的“勞動”專指以體力勞動為主的勞作活動，并不包括以精神思維活動為主的腦力勞動。不少人認為材料對“勞動”的概念界定不清，邏輯混亂，閹割了“勞動”這個概念的內涵。這其實是種錯誤的理解。即便是“勞動是財富的源泉，也是幸福的源泉”一句，其中的“勞動”也是指體力勞動。因為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的外延和內涵是相對的，即使是最純粹的體力勞動，也不排斥人類的思維情感活動參與其中。從材料來看，出題者就是針對不理解、不尊重體力勞動的現象來命題的。而考生在立意時，如果不能準確理解出題者的這個意圖，硬要加進腦力勞動的內容，等于是和出題人“抬杠”，是要被判跑題或偏題的。

其次，“熱愛勞動”，是個很樸素的話題。樸素的真理近乎常識，要思考得深刻并不容易，要思考出新意更難。從目前所看到的范文包括一些教師的下水作文來看，大多是對勞動的贊美。這類文章只要文辭華麗，是可以寫得很美，但仍然有空泛之嫌。那么，考生怎樣才能依據自己的閱歷和認識，將文章寫得深刻點，寫出新意來呢？

我們不妨從材料中找到對立意有啟發的發力點來深入挖掘。

1.“夙興夜寐，灑掃庭內”，是家務勞動。

這種家務勞作是瑣碎的，很容易被看作是無意義、無價值的。但自古以來，我們的先人就把這類勞作看成是“修身養性齊家”的必修課，而且是“治國平天下”的邏輯起始，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是也。現在的人們更是認識到了家務勞作的意義和價值，尤其是對青少年來說，這類勞作不僅能讓他們學習生活技能，更可以培養他們的奉獻精神、合作精神、家庭責任感以及對親情的體驗等。這些由勞動帶來的精神體驗對一個人的成長是非常重要的。

2.把學習和勞動對立起來的，實際上是狹隘地理解了學習和勞動的含義。

要知道，在青少年階段的學習，青少年不僅要學習書本知識，還要學習勞動技能。而勞動，對青少年來說，實際上是另一種生活內容的學習。勞動和學習相結合，能促進學生知識、技能、情感態度的全面發展，能引導學生形成良好的思想道德品質，養成健全的人格。把學習和勞動對立起來，以學習重要為借口排斥勞動，最后只會得不償失。許多學習成績優異的學生，他們的動手能力同樣非常突出，這就是最好的明證。

3.怕苦怕累，動不動就想著花錢請人干，實際上就是好逸惡勞。

這種思想雖然出于人的本性，但還是要堅決批評、抵制。這種人體會不到勞動的樂趣，更體會不到勞動的意義和價值，很難指望這種人成為民族的棟梁、社會的中堅。

4.將又苦又累的體力活都寄望于人工智能，這是科技發展到人工智能階段才會出現的想法，這個想法有一定的現實性。

人類的勞動與人工智能的關系，也是當前自然科學界與社會科學界的有識之士都在思考的一個熱點問題。出題人很敏銳地將這個現象不動聲色地整合到這道題中來，使這個很老套的話題具有了極鮮明的時代特色，體現了與時俱進的精神，能有效地考查學生的時代視野。就這個現象來發掘來思考，原本是可以寫出很有新意、很有思想深度的作文來的。

為了更好地說明這個問題，我搜集了一些有關的資料，希望能對大家有所啟發。

作為一種顛覆式的創新，人工智能在給人類未來帶來全面解放的同時也可能給人類帶來巨大的挑戰，其中最重要的是它對人類勞動的挑戰。隨著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千千萬萬的人將面臨失業，從而失去其最基本的勞動權益。馬克思主義認為，勞動是人類第一需要。本來，人類與其他一切動物的最大區別就是人類通過勞動來獲取生活所需的各種資源，而且按照社會必要勞動來分配勞動成果。如果勞動權被剝奪，人類是否還能稱之為人類？人類將按什么來生產并分配其財富？

首先，人工智能挑戰了人類的存在方式。過去人類是世界上的唯一勞動者，而人工智能卻讓智能機器成了像人一樣的勞動者，人類反而可能從勞動者中被排擠出去成為單一的消費者，這樣可能會動搖人類的基本存在方式。

其次，人工智能挑戰了人類的勞動價值觀。人活在世界中必須找到自己的定位，體現出自己在自然和社會中的價值。隨著智能機器取代人類勞動，人類的價值便難以通過勞動來體現了。此外，人類把勞動作為基本活動并通過勞動與社會的各類成員進行交流、交往，一旦失去勞動，人類就可能變得無所事事，以至在世界中被邊緣化，因此失去人的存在感，失去自我實現的通道，更由此失去個人的社會價值。

最后，人工智能挑戰了人類的進步方式。人類身體的進化以及智力的提高，都與人類的勞動息息相關，可以說，勞動是推動人類自身進步的基本動力。……智能機器代替人類勞動之后，失去勞動的人類會不會由此就失去進化發展的推動力呢？

——黃欣榮《人工智能對人類勞動的挑戰及其應對》

人工智能……挑戰了人們的勞動權利，但帶來的卻是人的勞動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發展的機會，并推動人類勞動向真正的自由勞動復歸。

人工智能促使每個人更有尊嚴地參與勞動，以真正的人的方式存在，為人的自由發展提供了可能性。

人工智能被大量運用于勞動中有助于異化勞動的克服，從而最大限度地消除各種不利于人的全面發展的因素。

——何云峰《挑戰與機遇：人工智能對勞動的影響》

根據有關學者的觀點，在人工智能時代，人類的勞動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按照智能社會的分工，機器人會迅速占領勞動標準化領域，人類要做和機器人不一樣的事，創造性勞動將占主導地位。人工智能使個人有價值的勞動重新聚焦在非標準化的過程。人工智能時代稀缺的是勞動者真正的個性化，這也是人類勞動的特殊價值。因此，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必須突出人的發展需要，其終極目標不僅在于滿足生存生活的需要，還要著眼于為青少年的終身發展和人生幸福奠定基礎，使其逐漸成為人格健全的人。蘇聯教育家馬卡連柯曾指出，“勞動永遠是人類生活的基礎，是創造人類文化幸福的基礎”。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教育更要強調“勞動創造價值”，教育學生通過自己的雙手改變生活、改變世界，進而獲得精神上的愉悅，并深刻認識勞動創造的價值。要通過勞動培養學生不俗的情趣和超脫的意志，使學生在收獲勞動成果的同時，能不斷地豐富和創造生活的美感與精神的愉悅，并發揮聰明才智展現出勞動創造欲、征服感與成就感，從而“肯定自己”“感到幸福”。

但是，在這個人工智能已經來臨的時代，我們的勞動教育卻遠遠地落后于形勢。從高考題目的角度來看，這個內容原本是一個最成功的亮點，可惜的是，在所看到的學生的優秀作文以及老師們的下水作文中，極少有這方面的思考。我們的許多老師甚至包括一些名師，還糾纏于題目中“勞動”的內涵，而對這個極敏感的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教育問題有意無意地視而不見。題目的亮點正好映照出中小學勞動教育的缺陷，遺憾！

對作文題中的指令性要求，我們要注意哪些呢？

首先，是文體意識。要求寫成演講稿，那文章就要符合演講稿的文體特色。語言上要口語化，富有激情，有感染力;內容上要有針對性，有條理。

其次，是讀者意識。要求規定是面向本校的同學，那文章就要注意是和同齡人交流。近三年來的高考作文題，都非常重視作文的讀者意識，即要求寫作時要有明確的交流對象。2017年新課標全國卷Ⅰ是要求“從中選擇兩三個關鍵詞來呈現你所認識的中國，寫一篇文章幫助外國青年讀懂中國”，是寫給外國人看的;2018年新課標全國卷Ⅰ是要求寫給未來人——18年后的18歲一代人閱讀的，2019年新課標全國卷Ⅱ，不僅規定了寫作者的身份，在五項寫作任務中更是有四項明確規定了讀者的特定身份：

請從下列任務中任選一個，以青年學生當事人的身份完成寫作。

①1919年5月4日，在學生集會上的演講稿。

②1949年10月1日，參加開國大典慶祝游行后寫給家人的信。

③1979年9月15日，參加新生開學典禮后寫給同學的信。

④2019年4月30日，收看“紀念五四運動100周年大會”后的觀后感。

⑤2049年9月30日，寫給某位“百年中國功勛人物”的國慶節慰問信。

這種命題傾向是在明確地告訴我們，高考對寫作的要求，相比于那種自言自語的個人宣泄式的文學寫作，更看重文章思想情感交流的社會實用功能。這是符合現實生活的實際的，因為考生走上社會以后，進行文學寫作的畢竟是少數，絕大部分人需要的是實用性的表達，但這種傾向還沒有引起教育界同仁們的足夠重視。

最后，在內容上，命題的要求是“倡議大家‘熱愛勞動，從我做起，體現你的認識與思考，并提出希望與建議”。因此，僅僅表達對勞動的贊美，容易流于空泛，而且從身份上來說終究是隔了一層，容易將自己置于“勞動”之外，把文章變成一個局外人對“勞動”的喝彩。所以，要將自己置于“勞動”之中來思考，不僅要有“熱愛”的理由，更要有“我做”的心得;不僅要有“體現你的認識與思考”，還要對同齡人“提出希望和建議”。兩者不可偏廢，否則，畸輕畸重，容易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