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踱渭水廊橋

沙克

論語

銀杏樹落單

你說什么

水草纏住魚

他回答

讀書不如拐彎

繞到墳塋后面：

一分鐘內

發生多少事故情變

猜茂陵

上演馬踏匈奴

發力起身的馬腳沾著一撮泥腥

馬的后代居住哪里

匈奴與今朝有什么關系

上演單于夜遁逃

馬踏匈奴踏平不討喜的外蕃

衛青衛的是陵園常青

霍去病祛了許多許多膽小怕死的病

上演金戈鐵馬裹尸還

衛子夫的隨葬品中少了根皮鞭

騎不上烈馬去守護漢武帝的情賬疆域

反過來馬踏她的心眼兒也未可知

馬踏匈奴持續上演

金銀銅玉石陶的工藝解謎于山底

馬的后代匈奴的后代演成了斷世猜想

看誰敢上演醉臥樓臺煙雨中

寫一位明代狀元

系一塊銅鏡在腰下，熱光照肝

你快不快樂;冷光照膽，你健不健朗

鄉土的運河流向北方

大魁天下，裹一身錦繡袍服

謝絕權貴家的美女做填房。修典、說書

低著眉頭勸諫，伺候老皇上、新皇上、

小皇上

放一只青瓷墨碗在案頭，清水照臉

你滄不滄桑，墨水照眼，你困不困倦

京城的書信寄向南方

父親老去，自己也老。追船奔喪的神情

多么憂傷。玄衣，白孝

直把眼珠熬得發紅。去遙遠的寶光寺禮佛

直把冷硬的石頭踩得發燙

神情多么憂傷，追回去，追進泥土

為老父多說說皇宮的排場

死了，還像活著，賜封你禮部尚書

俸餉全是泥土，詩文全是紙錢

翻翻《永樂大典》的副本，檢查你態度

估量你智商，三朝皇帝了解你的筆頭功夫嗎？

我是欣賞你的鄉黨，借一塊銅鏡

一只墨碗的暗光揣摩你，隱約人鬼情

夜踱渭水廊橋

渭水平靜渭水你為什么平靜

水里頭的月影平靜

月影里頭的樹影平靜

伏靠橋欄的前胸后背屏住氣

定定的，平靜

遠處

水面在收窄打彎

燈火闌珊中是否酣暢夜市

光與色也平靜

踱過廊橋的皮鞋

記不得布鞋布鞋記不得木屐

踱過廊橋的木屐

記不得草鞋草鞋記不得原始的光腳

今人，也許記得唐漢秦周

走過去的凌厲勢力

記得走回來

途經洞穴、土窯，瓦舍、殿堂

忍受蠻荒口渴享受繞梁不已的彪彪面

記得文武周王的顏端氣正

風雅頌里舞蹈不已的漢字秦腔

做關中的回頭客

夜踱渭水廊橋

水里頭老也不散小也不散的云影

在柔和的陵寢似的平靜中

裹著秦川內的塬風秦嶺外的麗景

渭水平靜

渭水的里頭為什么平靜

蓄放有度……你見過百般的盛世廊橋

踱橋的男皇女皇，豪杰妖姬

見過幾十億的類似的我

記得今人也許不平靜的……太多預期

廊、亭，梯、欄，牌坊

都是望眼——看得遠也看得近

渭水廊橋記得每一毫秒的安詳時態

渭水，廊橋，珍惜走過去走回來的步履

愛平靜——裹在

水離子里骨子里的平靜

風物志

泥，人，云

水泥的箭頭奔向云霄

其中包含景觀、戲曲和變故

后臺在換衣服

鼓點鑼聲，麥芽糖粘牙

大胡子糾纏青絲

馬頭、龍舟鈣化成眨眼的石頭

一眨眼等于六百年

等于把古鎮鏟平，建成仿古鎮

唯留下地皮和一溜青石

印著幾十代履痕

藥鋪無醫，留下一沓秘方

男女老少長壽健康

寫書的吳承恩先生

留下一宅假山、假水和夸大其詞

妖魔鬼怪活在云里霧里

過得太文藝

道觀、文廟、關帝廟、尼庵、禪寺

幾處教堂。捧著不同的經書

禱告聲相似。思茶思食

摩天大廈入地三層穿云四層

高鐵把淮水楚風

一穿個透

天下大勢有后臺：歷史

——愛換時裝的歷史

一走孔城老街

我們來了。千足蟲

從石縫里和草根下爬出來

喚來一場細雨

論輩分，三橫四列的條石最長

串通著南北十甲人家

幾戶大姓，獨獨不見孔府門庭

也不見三國，無所謂元明

請問下官衙遺址：被康熙腰斬的

繁體字的后代住在哪里

飄飄幌子下放一只老酒壇

隱隱地彌散著太平天國的酒意

空屋子蒙塵，舊事物恍惚

電影院里看過樣板戲的凳子全都沒了

外墻的紅語錄殘如斗嘴的唇舌

桐鄉書院的芭蕉和松年紀都還小

撲鼻而來的不像是書香

或許是四季桂。門樓上的雜草

至少認識三種飛鳥

未必介意桐城派的影蹤

木樓梯被封閉，紅燈籠褪色成淡粉

那條一人巷，走出去何止千人

街外的田里鋪滿植物的鮮

茶樹被采過兩回，野生的薺菜蓖麻白長著

兩位同行的友人一位喜歡吃米

一位喜歡吃面都愛打著民國的油紙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