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與千尋》：縱有數不盡的悲傷，去往之處一定與你相會

子戈

在宮崎駿的《千與千尋》中，這個世界被描繪成一個神秘的小鎮，鎮上沒有人，只有黃昏時分頹敗的街景。少女荻野千尋在隨父母搬到鄉下的途中，偶然闖入了這個小鎮。在接下來的故事里，宮崎駿為我們講述了千尋的成長和蛻變。然而，這不只是一個教會孩子要勇敢的故事，它更是對成年人的一種勸慰，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每個人心里都曾有過一種東西，值得我們尋回并守護，那種東西就是——向善的本能。

這座小鎮，雖像夢境，卻是現實的寫照，具有不可撼動的游戲規則。比如：在這里的人，必須要吃這里的食物，否則便會人間蒸發，但又不能暴飲暴食，否則會變成豬;每一個人都必須找到一份工作，以證明自己的價值，否則就會被殘忍地放逐。金錢在這里仍是被眾人追捧的至高存在，神明也會為它爭得頭破血流……

千尋將要面對的，正是這樣一個高度抽象的現實世界。可是，她并沒有站出來挑戰這些腐朽的規則。相反，她接受了。為了生存，她在湯婆婆的澡堂里找了一份工作，安頓下來。整個故事因此更具有現實意義：每個人都只能接受既定的社會規則，成為這場游戲的一部分。而區別在于，有的人在規則的馴化下變得懦弱，而有的人，卻始終有底線地活著。

千尋身上的“天真無畏”是與生俱來的。當滿身污濁的河神來到澡堂，所有人都在退卻，只有千尋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努力為它沖洗層層泥垢。千尋的舉動并不是職業精神使然，而只是一種本性的驅使，是一個孩子憑直覺在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但恰恰是這個舉動，令眾人對她刮目相看，因為在這個習慣了退縮的世界里，哪怕是一點點的承擔，都像是莫大的道德。

這個小鎮的管理者是一對雙胞胎婆婆：湯婆婆和錢婆婆。她們掌管著這個世界最底層的兩種規則：一種叫等價交換，一種叫因果報應。在湯婆婆那里，千尋得到了一份工作，得以在小鎮安身，可作為交換，她會漸漸忘記自己的名字，進而失去自我。在錢婆婆那里，千尋的好友白龍因偷了印璽將被奪去生命，千尋要救他回來。在整個故事中，千尋始終不曾違反小鎮的規則，而是在規則內勇敢率真地活著。憑借著這份“真”，她沒有迷失自我，并最終拯救了朋友。

怪不得那個幽魂一樣的“無臉怪”自第一次見到千尋便被莫名吸引，那不是因為寂寞，而是出于向善的本能。盡管無臉怪也會一時糊涂，為了博取他人的歡心而出賣自己最珍貴的黃金，但他仍然愿意把最多的黃金留給千尋。無臉怪——象征一種普遍的人性，他的故事其實就是我們每個人的故事：在向善與貪婪之間掙扎，等待救贖。最終，他吞下千尋的藥丸，吐出了滿腹的欲望之水，變回從前的模樣。他隨著千尋，穿過干凈的河流，找到了安詳的歸宿。

從影片一開始，宮崎駿其實就為我們揭示了穿越這座小鎮的鑰匙。還記得嗎？當空氣中飄來食物的誘人香氣，千尋的父母早已迫不及待地沖上去大快朵頤，直到把自己吃成了豬。而那時的千尋，卻不為所動，甚至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也正是這種來自孩子的天然的拒絕，讓她拿到了穿越小鎮的鑰匙。千尋不是超人，也不是英雄，她只是一個保留了本真的孩子。我們每個人都曾是孩子，當你回頭，與曾經的自己對望時，便會尋回曾經藏于心底的柔軟。

以上是《千與千尋》講述的第一個故事，在我的內心深處還藏著第二個故事。在這個故事里，沒有邪惡，沒有幽暗，只有一個少女，和她與終將逝去的童年的一場告別，這場告別是從搬家開始的。對年幼的孩子來說，搬家無異于一場冒險。這場冒險的底色，是告別過去的憂傷。

那個神秘的小鎮，或許只是千尋在腦海中構建出來的一個實體化的童年記憶。她想要再次徜徉其中，再次遭遇那些人和事，并與他們揮手作別。鍋爐爺爺，或許就是在現實中已經死去的那個有著三頭六臂、嘴硬心軟的爺爺。湯婆婆和錢婆婆，或許就是現實中千尋的外婆的形象，時而惡狠狠，時而善解人意。無臉怪，更像是學校里某個暗戀千尋的男孩，默默地追隨著千尋，暗暗地對她好。而白龍，同樣是千尋的一段兒時記憶。小時候，她曾經掉進琥珀川，險些喪命，又奇跡般地獲救。在這個小鎮里，救她的男孩幻化成一條白龍，成了千尋的守護者。還記得白龍第一次見千尋時說了什么嗎？“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你。”

小鎮里發生的一切，頃刻間變得純粹。那是一種莫名的牽絆，是不愿長大的執念，也是終將離開的過往。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有句動人的旁白：“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前行，但遺憾的是，我們總來不及好好告別。”在經歷了一場奇幻的冒險后，千尋終于迎未了與童年作別的時刻。只見在波濤散去的平原上，回家的路就在前方，白龍對千尋說：“去吧，記住，一定不要回頭”兩人就此分手。那一刻，碧空如洗，有大片的流云飄過，千尋踏過青草與溝壑，穿過隧道，在現實世界里和父母團聚。

而那個叫作童年的小鎮，將永遠矗立在記憶中，目送著漸漸長大的千尋一步步走遠。時間是一列有去無回的列車，穿行在憂傷的海洋里，向著一個叫未來的地方決絕地駛去。但也不必絕望，就像片尾曲《永遠同在》中唱的那樣：“縱有數不盡的悲傷，去往之處一定與你相會……即使前路茫茫無盡，這雙手一定可以擁抱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