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熱與教育競爭

張明揚

在這個暑假，如果你打開朋友圈，你可能會發現，中國最熱愛博物館的是孩子，暑期出游第一目的地是中國各地乃至全球各國博物館。跟著第一次去的中國爸媽們現學現賣，裝得自己和博物館迷一樣。同樣，中國最熱愛藝術的群體也是孩子，城里孩子幾乎人人都在學一兩種樂器或繪畫，家里還都有幾本證書，啥都不會的大人坐在門口傻等。

如果對自己誠實的話，我們應該承認，我們這一輩中國爸媽自己年輕時其實沒怎么去過博物館，也對博物館沒什么興趣，我們很多人唯一有印象的博物館就是故宮博物院了吧？但其實我們很少有人把故宮當作博物館來看的，故宮不是個有三大殿的皇家建筑群嗎？

可以說，這一輪博物館熱完全是由孩子帶動的。更準確地說，也未必是孩子天生對博物館多么有興趣，而是這一輩中國爸媽們認為孩子應該對博物館有興趣，所以不辭勞苦不顧個人好惡帶著孩子在各地博物館流連，以至于最新的旅游“政治正確”是，到了任何一個城市旅游，先問一問當地的博物館如何。去成都，先問三星堆;去長沙，先問馬王堆。

有次在一個飯局上，一群朋友滔滔不絕地大談陜博和國博各自的優劣，我幾乎嘴都插不上。毫無例外的是，參與討論的都是一群父母，他們的熱情以及知識都來自最近某個假期帶孩子逛博物館的經歷。

最新的進化是，這些家長們對博物館的各種特展也開始如數家珍。各種公眾號非常及時地更新著各地博物館的展覽信息，甚至還包括國外的，而主要讀者，并非是專業人士，而是頭頂兩個天線四處捕捉信息的中國爸媽。

大約是去年，我表弟帶著孩子從揚州驅車幾百公里到上海，我正準備給他們安排一些外灘觀光吃飯之類的俗套活動，人家胸有成竹地對我說：“我們一起去陸家嘴的一個日本金魚特展吧。”我趕快打開搜索引擎，一頓緊急操作之后，才搞懂這個特展是怎么回事。簡單一聊，表弟一家已經是博物館達人了，他們家小公主去過的博物館大概比我還多了。

在上海，我時常有這樣的經歷。中午還剛剛和某位朋友見了一面，下午就發現他已經帶著孩子去了蘇州博物館，去逛一個我明明很有興趣卻不想專程跑一趟的特展。

為了平抑自己的此種沮喪，今年春天，我也專程跑到東京去看著名的“顏真卿展”，排隊時發現，隊伍里有很多帶著孩子的中國爸媽，有的甚至是周末住一晚就回國的。如果顏展放在寒暑假，那簡直不敢想象了。

不夸張地說，中國爸媽是拿出了迎接教育競爭的勢頭和斗志帶著孩子去參與這場博物館熱的。不過，我想，如果這場變態教育競爭中能留下幾項正向遺產的話，博物館熱一定身在其中。

八年前，我和妻子去佛羅倫薩度蜜月，房東聽說我們對博物館有興趣，打開地圖一口氣說了20分鐘，從大時代到小情調，每個博物館都給我們列上幾個他認為的“主打展品”，甚至貼心地幫我們安排了路線圖。此時，我非常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某個大牌的工廠店怎么去。房東眼睛里的光瞬間暗淡了下去，語調也一下子從亢奮變成了平淡，簡單告訴了我們路線之后，就興致不高地匆匆告別了。

房東眼睛里的光，只能留給我的孩子再度喚醒了。

瑩瑩薦自《中國新聞周刊》2019年第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