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冬暖，愛未盡

鄭偉楨

回憶如破碎了的藍墨水迸濺到白色幕布上，掙扎而刺眼，潮水般涌上心頭扼住喉頭，像持尖錐刺入心臟任憑鮮血流淌。

起風了，百合花香溢滿整個巷道。“幫我把那盆花也遞上來，哎呀，咱們還差一盆就圓滿結束了呢。”你瞇著眼用臟兮兮的手抹了把汗傻笑著對我說。陽光映照著你額頭上的汗珠發出醒目的光芒。你總閑不住，養鳥種花是你最大的寄托。從一粒飽滿的種子再到一盆盆爭奇斗艷的鮮花，每當這時，你總會欣慰的露出久違的微笑。你不知從哪買了只母羊，便每天帶我去老家擠奶，說，喝羊奶健康不生病。你調著飼料我在一旁拿小樹枝逗羊，夕陽灑落在你背后，你拉著我說，長大后閨女要帶我去蒙古看草原呢，姑父喜歡草原！那里有健壯的野馬、有不一樣的天空。那時的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攬著你脖子說等我長大后帶你去看草原，這是咱倆的承諾。你笑了，眼角笑出了淚水。

當心境成為迷宮，一句話給予光明。一遇到委屈事淚水便如決堤般涌出，這時，你總是伸出那厚實而熟悉的手摸著我的頭發用半命令式的語氣說“擦干你那不爭氣的眼淚，才多大點事，有我在呢！”爾后，你便會帶我去屋頂看你種的花，喂喂那只老叫我名字的八哥，那語氣像極了你。

西風漸緊，不知怎的似乎預言著什么，天早早的陰沉下臉來。我如往常一樣走向臥室，左腳還未邁下忽地聽到一陣破碎聲，一片狼藉攤散著闖入瞳孔，你頭發凌亂著，用力撕扯著窗簾，臉色焦黃，一夜間時光渲白了鬢角，那還是你嗎？ 你扯著窗簾竟像孩子樣的啜泣起來，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啊！昔日威武的你現在是這么的弱不禁風。我跑到你身邊拉著你，你通紅浮腫的雙眼看向我緊緊地攥著我的手用喑啞的喉嚨說“閨女啊，姑父不中用了，這病實在害人，我不怕疼，就怕活不下去……”心頭一顫我近乎哭喊了出來，眼淚四橫：“不怕！這是什么話，有病咱去治啊，現在有啥病治不好，你得好好的活。我們還要去看蒙古草原，那有奔馳的野馬、不一樣的天空……”你用力地點點頭。安頓好你后，我悄悄地走了出去，一陣風猛地抽過臉頰，不知從哪飄來的落葉，干枯而皺小。

我每天都會去看你如同身體里的生物鐘，一放學便飛奔到你臥室，每次一推門你便孩子氣地笑著對我說：“算著這點兒就知道閨女該來看我了。”我微笑不語，轉身卻驀地發現你的臉愈發枯黃了，輪廓也小了一圈，像那天的枯葉一般。

我曾見過一場海嘯，卻未留住你的微笑。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命運像一把巨斧揮舞著毫不留情的砍向了你————最疼愛我的人。直到那天，你口吐著鮮血被抬進車里，我歇斯底里地喊著挺住啊你不能走！ 我緊緊地抓住你顫抖的手，你大口大口拼命地喘著粗氣，我說，有我在！你用盡全力點了點頭，嘴角向上一提便閉上了眼，再也沒有醒來…… 也許是像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所寫的“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在恍恍惚惚中，我也聽到你說，閨女啊，我實在太累了，該歇歇了。那是夏天，四周卻如寒洋般冰冷，心臟在霎那間像是漏跳了一拍，繼而被撕扯的生疼。癱坐在走廊上，不顧過往的腳步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可是這次再沒有你的安慰，再不會帶我去看屋頂的百合。我想你不愿看到我哭泣，我擦去眼淚抹了把鼻子，扶著墻站起走向你。躺在一襲刺眼白色病床上的你臉部浮腫，我緩緩地抬起手撫摸著你近乎全白的發縷，嘴里還叨念著你那句生前長對我說的，有我在。你違背了我們之間的承諾，你還沒有等到我帶你去蒙古看草原的那天，你還沒有帶我將百合種滿整片屋頂，你還沒有看到我披上白紗步入殿堂。這些諾言還沒來得及實現，你怎可以輕易告別！

冬天了，花兒又該謝了，我又想你了，那只八哥還好，那些花兒也好，自從你走后有我在守護他們，我知道那都是你的心血。

哎，你知道嗎？昨晚我夢到了大草原，夢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