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強調了文學中“對話”的重要意義。“對話”離不開人的精神、情感。在作者、角色、讀者的“對話”互動中,動態的情感交流逐漸產生,體現出一定程度的心理療愈效果。本文從小說的不同對話關系入手,分析《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對話療愈”,其主要體現在消解隔閡、疏導情感、完滿愿望三方面。
巴赫金提出“對話交際是語言的生命真正所在之處”,強調了“對話”的重要作用。對話文體是小說敘事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是塑造角色心理的重要表現形式,是人們日常生活中進行情感交流的最直接途徑,能夠讓個人或社會始終處于健康積極的狀態。
一、作者、讀者對話——消解隔閡
文學敘事中,讀者在閱讀文本時消除了與他人交談時的心靈隔閡,在角色經歷的帶入中得到情感的體驗。文學敘事的心理療愈作用源于對人物內心的探索挖掘,對于社會固有觀念的反叛,對于倫理良知的共情,對于人的無限潛力的認可。這是一種借由文本的“自我的對話”。
(一)敘事背景的“獨白”
《法國中尉的女人》寫道:“波爾坦尼太太的豪宅是攝政時期(1811-1820)興建的。”作者對故事歷史背景的解說,將小說中的時間線和作者所在的時間節點進行了融合,使讀者得以在不同的時間線索之間穿梭。作者以社會歷史為基礎預設了讀者的期待視野,有意識地“為讀者講述故事”,建立了作者與讀者的“對話”關系,為讀者深刻理解人物內心、產生情感共鳴提供了條件。
(二)“作者”角色的參與
作者有意識地設置了“作者”這一角色,在不斷“對話”的過程中,為讀者講述了生活在19世紀萊姆鎮的主人公的生活。文本寫道:“我夸張了嗎?也許是,但是我的話是經得起檢驗的。”作者以一種置身其中的“作者”角色的角度對小說情節加評說。觀點一致時產生情感的共鳴和宣泄,觀點不一致時則引發讀者和作者的“爭吵”,使讀者可以跳出文本進行反思,疏導自身的精神郁結。
(三)作者與讀者的直接對話
作者在敘述故事的同時,采用一種有待思考的批判視角與讀者進行直接的“對話”,邀讀者一起完成整個故事情節。例如,小說寫道:“你可以看得出來,查爾斯眼界很高。”作者與讀者商討小說情節的發展、人物生活的變化、出場角色的取舍等多方面內容,使讀者感受到異乎尋常的尊重和重視,感受到深刻的存在感和心理疏解。
從俄國形式主義開始,文學理論家開始關注語言的多重含義,認為只有結合具體境況才能夠理解文本具體表達的含義。后來,巴赫金進一步深化了對于文學語言的分析,將敘事文本視為一種動態的“對話”活動,顯示出后現代主義文學審美之中獨特的破碎性、荒誕性。作者與讀者的直接對話消解了傳統小說敘事的權威視角,親切有趣,充滿樂觀積極的情感力量。
二、角色間的對話——疏導情感
19世紀以來,人們的價值觀、世界觀和宗教信仰等受到工業革命的極大沖擊,歐美社會中的個人出現了普遍的疏離感、陌生感和孤獨感。文學作品關注的重心發生了轉向,開始注重對個人內心的深度闡釋,力圖在文學作品中構建出恰當的“對話”關系,以紓解閱讀者的精神負擔。
(一)親密關系間的對話
小說男主人公查爾斯與歐里斯蒂娜訂婚時,兩人處于一種濃情蜜意的語言交談狀態,最終卻沒有達成婚姻,因為二者交談時很多時候查爾斯都處在被動參與、被動回答的狀態。查爾斯與女主人公莎拉對話時始終處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莎拉少言寡語、溫順沉默,這種雙方聲音上的不平等反而促成了情感上的平等對話。小說以角色為介質,體現出“對話”形式的復雜多樣。
(二)階層關系間的對話
《法國中尉的女人》描寫了許多不同階層的人物,最突出的就是封建從屬與自由雇傭的關系。查爾斯與薩姆是典型的主仆從屬關系,但隨著查爾斯貴族身份的落寞,薩姆主動將其轉化為雇傭關系加以解除。角色階層地位的轉變對平等“對話”關系的建立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情感層面的平等與身份地位的平等共同構成了完整的“對話”關系。這種對于平等關系的追求和稱贊是當代社會人們深有感觸、傾心向往的。
(三)價值信仰間的對話
角色間的“對話”則顯現出不同價值觀的碰撞,體現出“對話”對于角色的精神救贖。波爾坦尼太太通過與神父的交談、與薩拉的交談,感受到了源自宗教精神信仰的救贖;薩拉通過與醫生的交談,緩解抑郁癥帶來的痛苦;查爾斯通過與醫生的交談,排解了自己背棄婚約的負罪感。讀者在閱讀時可以體會到角色“對話”中的救贖效果,從而感受到自身的情感療愈。
《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多個角色通過對話紓解心中愁悶,求得心靈上的寬慰,或表達鮮明的指責和批判態度。“對話”推動了情節的發展,成為讀者理解角色心理活動、行為方式的重要介質,使讀者在閱讀接受時能夠不斷反思自身的觀念和態度,感受到精神的凈化。
三、角色、讀者的對話——完滿愿望
弗洛伊德在《作家與白日夢》中說,“只有那些愿望難以滿足的人才會幻想,幻想的動力是尚未滿足的愿望”。藝術家的創作是一種“白日夢”,讀者閱讀時的再創作同樣是一種“白日夢”。在這種潛意識的縱情恣意之中,讀者得以充分地體會和表達日常“對話”中無法言說的觀點和情感。
(一)他者話語的借用
麥考利(英國歷史學家政治家)、貝德克爾(19世紀德國出版商)等時代人物的出現拉近了讀者與文本的距離,讓當時的讀者可以貼切地感受到小說人物所處的生活境況。這些政治家、學者、社會人物的大量使用,體現了作者對于當時社會的批判和反思,在不同的情感態度下,不同的人物和形容詞成為作者為表達自身觀點借用的“他者話語”。讀者得以在不同的話語體系之間游刃有余,結合自身的生活體會,批判性地思考種種切身的社會問題,選擇符合自身愿望的故事愿景。
(二)愛情、自由的追求
小說《法國中尉的女人》寫道:“一切都極為美好。但愿世界永遠如此,永遠像此刻一樣。”愛情是人類永恒的話題。未婚妻歐里斯蒂娜的活潑單純滿足了查爾斯對于親密情感的需求,而莎拉的獻身則滿足了查爾斯的肉體欲望。莎拉的任性妄為體現了當時女性少有的對于自由的執著追求,這種對于未知的執著深深感染了被社會身份禁錮的查爾斯。小說中描寫的莎拉和查爾斯的對話,表面看是令人困惑不解的多聲復調,但實質上突出體現了作者對現代社會個人自由精神的稱頌,可以引發讀者思考愛情自由時的深刻共鳴。
(三)心理的探索和反思
小說文本這樣寫道:“她患有抑郁癥,發作起來挺嚴重。這無疑與她的悔恨有關。”女主人公莎拉低調慎言,在精神上異于常人。這種奇特的人物性格引發了男主人公查爾斯的好奇,也引起了讀者的好奇。這種性格和精神狀態究竟是如何產生的?能否在日后得到改善?誰會成為真正救贖她負罪情感的人?作者沒有在文本中給人們清楚的敘述,反而將這一系列的疑問都置于空白之處,在一種敘事的靜默中等待讀者自行補充。小說時間的跳躍和斷裂,留下大量的空白線索,為讀者在想象之中體會到自身的存在力量提供了條件。
約翰·福爾斯有意識地采用現代主義的寫作手法,沿襲了由外在的社會批判向深挖人物內在心理的文學發展趨勢,注重對直覺和非理性思維的觀察刻畫。開放式的結尾,將三個不同的愛情結局交由讀者自行選擇,使讀者可以馳騁文學想象之中,得到宣泄和激勵。
四、結語
小說創新性地描寫了莎拉之謎,試圖在對于女主人公個人心理行為的探尋和解讀中讓讀者對自身進行更加多樣的解讀,進行多樣性、多角度的“自我對話”。作者、讀者都不再處于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借由虛構的角色,讀者在閱讀時一定程度上排解生活中困乏壓抑的心理狀態,獲得情感的紓解,達到了消解隔閡、疏導情感、完滿愿望的文學治療效果。
(湖北民族大學)
作者簡介:羅瑤(1993-),女,廣東興寧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