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媽媽”付廣榮：帶領刑釋兒子們活出尊嚴

寶蓉

孩子，你們都是好樣的

2019年5月19日，沈陽市東陵區的“陽光兒童村”里，正舉辦一場熱鬧非凡的集體婚禮。現場，一位60多歲的阿姨站在舞臺中央向大家說：“今天我太高興了，因為我又有13個兒子結婚了！我希望我的兒子們、媳婦們以后好好過日子，早日融入社會。”這位阿姨名叫付廣榮，當她的13個殯葬師兒子和兒媳宣誓“告別昨天，珍惜今天，擁抱明天”時，她笑得很開心，連日來籌備婚禮的疲累一掃而光。

說起創辦殯葬連鎖店的起因，付廣榮打開了話匣子。2017年9月的一天，一個叫剛子的重刑刑釋人員找到她，小聲對她說：“付媽媽，我從10歲起就沒叫過娘了，我能叫您一聲娘嗎？”付廣榮心頭一緊，趕緊點頭道：“好！孩子，你有什么事情盡管跟娘說。”剛子一聽，連喊了付廣榮兩聲“娘”，竟哭了起來。然后，他們一聊就是3個多小時。原來，剛子10歲那年，爸媽離婚了。媽媽離開家之后，爸爸去了外地打工，他擔起了照顧妹妹的責任。15歲那年，他跑到一個工廠食堂偷肉被抓，后來被學校開除。從此，他開始破罐子破摔，因打架斗毆被收容拘留過10多次。成年后，他又因暴力搶劫、故意傷害，先后7次入獄，累計入獄時間長達25年。

2016年2月，因在監獄表現好，剛子被減刑1年提前釋放。帶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他尋思著，只要肯吃苦，肯賣力，一定能養活自己。出獄后，他去建筑工地找活干，工地要求他提供無犯罪記錄證明。無奈，他又去應聘保安和環衛工人，但對方還是要他提供無犯罪記錄證明。后來，他在一家私人洗車店洗了一個月的車，老板得知他的身份后，多給了10天工資求他走人。最后，一個開殯葬店的老板聽說他坐過牢，滿臉堆笑地留下了他，讓他受寵若驚了好一陣子。

誰知，殯葬店老板卻把剛子當槍使。因為殯葬業競爭激烈，醫院急診室、ICU病房外常常有同行守著搶活兒。老板搶不過人家，就派剛子天天守在醫院里，讓他跟同行放狠話、打架，威逼同行認慫。剛子赴湯蹈火，靠著一股子狠勁，讓老板在這個行業漸漸站穩了腳跟。

有一次，剛子失手把競爭對手打傷，被拘留半個月，老板對他不聞不問。他終于醒悟了，從心里開始抵觸這種打打殺殺的生活方式，于是慕名找到了付廣榮。

剛子虔誠地望著付廣榮說：“娘，要不您也開個殯葬店，帶著咱這些有案底的兄弟創業得了……”身為律師的付廣榮，經常跟犯人打交道，所以她很明白，出獄后的他們，都人到中年，父母大都過世，和社會嚴重脫節，面臨著各種生存壓力和困境，如果不給他們正確的引導，他們之中將會有很多人重新犯罪再進高墻。那么，讓這個特殊群體變得自強自立，不正是社會和每一個善良的人所期盼的嗎？于是，付廣榮對剛子說：“孩子，我這兒就是你們的家，歡迎你們回家來。無論以后有多難，娘都會支持你們，讓你們過上普通人的日子。”剛子聽了眼圈又紅了：“娘放心，我再也不想過以前那種打打殺殺的日子了。”

之后，付廣榮一邊考察殯葬項目，一邊找投資人。半年后，有三位企業家被付廣榮的執著感動，答應投資殯葬店。2018年3月，以“付媽媽”為商標的“媽媽送你去天國”殯葬連鎖店在沈陽街頭陸續開業。剛子帶來6個服刑超過15年的兄弟，經過半個月的專業培訓，正式上任殯葬師崗位，他們都親熱地叫付廣榮“娘”。付廣榮笑瞇瞇地拍著他們的肩膀，給他們打氣：“我的兒子都是好樣的，娘看好你們！”

孩子，娘給你們辦婚禮

自打殯葬店開業第一天起，付廣榮就給大伙兒立了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許搶活，以服務取勝”的規矩。短短一個多月，3個門店的生意便正常開展起來，逝者家屬的反饋不錯，有一個門店1個月接了7單活兒，大伙兒都信心百倍。

剛開始干這活兒時，有兩個人有迷信思想，覺得老跟死人接觸會不吉利。但隔段時間他們內心便坦然了：這錢掙得干凈，我們犯過大錯，就將這份工作視為自我救贖吧。可付廣榮心里明白，這些犯過罪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負面心理，讓他們完全摒棄這種心理，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讓付廣榮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2018年4月的一天早上，殯葬店1號店的田子在沈陽某醫院ICU病房外，偷聽到醫生和一位家屬說：“放棄吧，人已經不行了。”于是，田子主動跟病人家屬溝通，初步談好了殯葬一條龍服務的價格。可沒想到他出去吃了一碗面，病人就去世了。回來時，他看到另一家殯葬店的殯葬師正在給逝者穿衣服，一時火起，出手便給了對方幾拳。對方也不示弱，和他扭打起來。

付廣榮知道這事兒后，找田子談心。田子滿不在乎地說：“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大不了魚死網破，干了他，槍斃我！”田子的話讓付廣榮忽然意識到：光解決他們的工作還不夠，他們沒有家，沒有束縛和家庭責任感，遇到點困難就會沖動，很容易再次犯錯。得讓他們成家，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才行。于是，她找他們聊天，得知7個人里4人有女朋友，且感情都挺不錯。付廣榮說：“娘給你們辦婚禮，辦得風風光光的！”一旁的成子搖搖頭，說女友燕子的父母不同意，他不敢奢望有婚姻和家庭。付廣榮說：“我去找他們談。”

來到燕子家，付廣榮耐心地跟燕子的父母溝通，最終打消了燕子父母的顧慮，讓他們同意了這門婚事。

后來，殯葬店陸續又來了11個重刑刑釋人員，他們有的已有心儀的女友，也有幾個單身的，付廣榮就張羅著給他們相親找對象。在她的撮合下，這些孩子大都成雙成對了。但是他們的婚事，女方父母都不同意，不同意的原因是怕親戚朋友笑話，面子上難看。付廣榮就挨個去做女方父母的思想工作，直到他們打消顧慮為止。

為了兒子們的婚事，付廣榮操碎了心：她成功邀請到一些政府領導主持婚禮，也邀請了不少新聞媒體到場助陣。另外，她還發動一些企業家給每對新人發放1萬塊錢安家費，并給他們添置了冰箱、彩電、空調、洗衣機等家電。除此之外，她還自掏腰包給每個兒子定做了西服和皮鞋，給兒媳們買了晚禮服、租了婚紗。兩次集體婚禮，她把17對新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付廣榮對筆者說：“我這么做，就是要讓兒子們在別人面前有尊嚴，他們腰板挺起來后，對家、對妻子就有了責任和依戀。

孩子們進步著，我很幸福

付廣榮開心地對筆者說，國際犯罪學界研究認為，婚姻是人們犯罪行為中止的最重要節點。這些年輕時靠打打殺殺過日子的孩子，有了家以后，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讓付廣榮無比欣慰的是，去年結婚的4個孩子生活得都很幸福美滿。今年5月，翔子做了爸爸，兒子滿月，岳父歡天喜地地邀請了8桌親友，翔子夫妻也邀請了付廣榮。親友都拉著付廣榮的手，毫不吝嗇地夸贊翔子是個特別懂事踏實的孩子。付廣榮能感覺到親戚朋友對翔子的那份友善和尊重，翔子的岳父眼里也滿是對孩子的認可和疼愛……

剛子和小蘭結婚后，一直在外面租房，他們已經攢了一些錢，準備在市郊貸款買一套房子。小蘭的爸爸說：“家里房子大，你們搬回來住吧！”但剛子說：“爸爸你放心，我們很快就要有自己的房子了。”小蘭媽媽要給剛子幾萬塊錢買輛車，剛子堅決不要，他說：“媽，我們自己會掙錢買車。”后來，只要剛子幾天不回去，小蘭的父母就會打電話給剛子：“我們做了你喜歡吃的菜，回來吃吧，等你呢！”

前段時間，小蘭的父親突發腦溢血住院，剛子在醫院一天24小時守護，給老人擦身、端屎端尿，一點也不嫌棄。親戚朋友去探望小蘭的父親，都被剛子的孝心感動，他們無比羨慕地對剛子的岳母說：“這孩子真好，比親兒子還親，你們有福，小蘭有福啊……”

殯葬店里很多孩子把煙酒全戒了，說話文明了，脾氣也溫和了，嘴里最常說的話是“要服務好，讓逝者家屬滿意”。好的服務口碑，再加上主打的策略是公益，所以付廣榮殯葬店的價格比別家要便宜，遇到有孤寡老人和五保戶逝者，殯葬店就給予免費服務。除了在醫院里拉活，不少養老院、社區居民還會主動聯系他們去做殯葬一條龍服務，殯葬店的生意日漸紅火。

當付廣榮的第四家殯葬連鎖店開業后，同行坐不住了。一天，店里來了3個人找付廣榮。一進門，走在最前面一個留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就氣勢洶洶地說：“我們在這個行業已經干了15年，是這個行業的老大！你降低價格，是想故意擾亂市場嗎？看來你是不想在這個行業混了！”付廣榮淡定地走到中年男子面前問：“哪條法律規定價格你說了算？你可以獨霸這個行業？”中年男子叫囂道：“我就是這個行業的法律，我說了算，我讓你滾出這個行業，你就得乖乖地滾出去！”付廣榮一笑，對正在店里忙活的剛子和成子說：“兒子們都過來，把他們說的話全給我錄下來！我不怕你們！”見此情形，中年男子帶著兩個兄弟一邊撤退一邊說：“老太婆，你給我等著！”

過了一個星期，中年男子又帶著人來了。他諂媚地說：“付媽媽，咱們都跟著你干得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就在家坐著，咱們每個月都給你進貢。”付廣榮撲哧一聲笑了：“孩子，你說錯了，我有工作，有穩定的經濟收入，我開這些店，不拿一分錢，我只為這些孩子們能有個穩定的收入，穩定的生活，讓他們早日融入社會。我知道你做大了這個行業，你不用給我進貢，但我希望你把自己利潤的一部分拿出來做些公益，為社會做點貢獻。”中年男子一聽，一言不發，給付廣榮鞠了一躬后，帶著那幫兄弟走了。

付廣榮的老伴和遠在英國的女兒得知有人找她麻煩后，都力勸她別再過問殯葬店的事情了。老伴說：“你賣房子建兒童村養殺人犯的孩子，我阻止過你嗎？你聘請心理咨詢師幫教失足青少年我反對過你嗎？但現在你做這個殯葬店，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我必須得勸你放手了！”女兒對她說：“媽媽，你快70歲了，該退休了，和爸爸去旅游看世界，多好！人生那么多美好的事情，你要學著去享受啊！”

付廣榮聽從了父女倆的建議。一天，她把手機關了，斷了和外界的聯系，和老伴去外地旅游。但是一整天，她總是心神不寧，整個人都不在狀態。晚飯后，她不由自主地打開手機，看到公益圈里幾位朋友的問候和兒子們發來的信息，她的心頓時平靜下來。

2019年6月20日，是付廣榮的67歲生日。16日，她剛從外地出差回來，她的5個兒子就帶著各自的媳婦提前給她過生日來了。他們對付廣榮說：“我們現在過得很快樂，感謝媽媽的一路引領，才讓我們過上這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所以，我們一定會加倍珍惜今天擁有的這一切，活出自己該有的模樣……”付廣榮情不自禁地流淚了，她覺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面對記者，付廣榮說：“未來，我還要幫助更多的重刑刑釋人員，讓他們成家立業。我的這些兒子們已經受到過法律的制裁，他們走出監獄后，在人生十字路口，需要有人拉一把。他們有了立足的地方，看到未來和希望，就會越來越好。”

莎士比亞說，愛可以創造奇跡。重新修建好的路，往往會比原來的更宏偉。這群重刑刑釋人員是幸運的，他們遇到了付廣榮，命運從此改變，活成了他們曾在高墻內無數次憧憬過的模樣……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