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與事

禮尚往來與鄉(xiāng)愁

小神蒙巴第（青島，公務員）

中秋節(jié)前，大車小車蠕動在秋天的夜色里，奔赴一個個禮尚往來的目的地。同學在一家公司負責對外協(xié)調(diào)，故每逢佳節(jié)，反而最忙，一份份精致的禮盒，需要送給指定的聯(lián)系人，以確保所謂的友好關(guān)系能夠永遠持續(xù)下去。苦于送禮的繁重任務，同學不免牢騷滿腹。

可我們小時候，沒有這么多功利的計算。那時，往往在節(jié)前的半個月，母親和姨媽們就開始忙碌了。大伙兒錢都不多，于是選擇自己加工禮物。村里有制作糕點的師傅，我們送去面粉、雞蛋、花生油，師傅憑著簡單的模具和烤爐，做成一鍋鍋香噴噴的雞蛋糕。姨媽們愛面子，還買來漂亮的塑料包裝袋，將雞蛋糕裝袋，又借助鋸條給包裝袋折疊出整齊的密封線，而后貼近蠟燭火焰烘烤將袋子小心密封，一份實在漂亮的禮品就這樣誕生了。除了雞蛋糕，自家母雞下的蛋、自己院子里種的瓜果蔬菜都是走親戚時的必選禮品。

一大早，大人們跨上永久二八，將前晚上就準備好的大包小包掛上車把，我們小孩則坐在大梁或后座上，盡管路途顛簸，可一想到中午就能吃到舅姥爺姨姥姥們精心準備的大餐，心里就美滋滋的，充滿期待。終于到了那遙遠的陌生鄉(xiāng)村，老人們老早就在村口張望等待了，年輕的在家里準備待客的飲食。見面照舊一番熱鬧親切的寒暄，寬敞的農(nóng)家客廳因為遠客的到來瞬間變得局促而溫暖。樸素的菜肴很快端上桌，于是大人們燙一壺熱酒，邊喝酒邊閑話，小孩子們忙著狼吞虎咽。物質(zhì)并不豐裕的年代，吃可以帶給我們最大的滿足，是期待已久的節(jié)日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酒意闌珊，杯盤狼藉，話也說得差不多，終于要離開了，姨姥姥和舅姥爺帶著全家把我們送到村口，精心準備的大包小包常常是在一番推讓后又掛上了車把。我睡意沉沉抱著媽媽坐在車后座上，看夕陽掛在樹梢與我們并肩同行，在啾啾鳥鳴中，兩旁的行道樹一棵棵向我道別。現(xiàn)在想來，那真是浪漫主義的鄉(xiāng)愁記憶。

耦園的慢時光

陸小鹿（上海，白領）

曾在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一睹“明軒”——《局部》的第二季，陳丹青提到，上世紀70年代末，大都會得到一批中國明代家具，為如何在館里擺放傷透了腦筋。后來，聽從大陸園林專家陳從周的建議，于館內(nèi)二樓復制了蘇州網(wǎng)師園的殿春簃，易名“明軒”，作為家具擺放的背景環(huán)境。

芭蕉疊石，亭臺樓閣，置身明軒，完全感覺不到是在紐約，恍然以為來到了姑蘇。

姑蘇現(xiàn)存60多所園林，乍一看，樣子差不多，其實各有特色。比如，滄浪亭是最古老的園林，拙政園面積最大，可園是唯一的書院園林，網(wǎng)師園是中型宅園代表，環(huán)秀山莊則以假山堆疊奇巧著稱……

我去過拙政園、獅子林、滄浪亭……如今，越來越喜靜，更中意流連小而美的園林，擇良辰前往，往往就能收獲一段美好的蘇式慢時光。

如某周末，去蘇州聽一場浸入式園林版昆曲，夜宿明式書齋風格的民宿。次日清晨，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醒來。一場微雨，打濕了平江路的青石板。臨時起興，到“糖粥鋪子”喝碗甜糖粥，然后步行去耦園。

耦園距離平江路不遠，步行大約十幾分鐘即到。它三面環(huán)水，一面沿街，盡顯姑蘇“人家盡枕河”的特色。

耦園的英文譯法是：the couples garden retreat。清初湖州人氏沈秉成，攜妻歸隱于此; “耦”字通“偶”，耦園有佳偶。

雨天游耦園，絕對是明智之舉。一場雨水止住了大多數(shù)游客的腳步，我去的時候，整座園林只有我一個游客，奢侈得不得了。撐著雨傘，插著耳機，聽著音樂，我用足跡細細丈量了整座園林。望月亭、藏書樓、載酒堂……一宅兩園，湖石青山，峰巒絕壁，幽雅安靜。

耦園里有一個小戲園子，我正巧遇上評彈表演。于是點了杯茶水，篤悠悠收傘聽評彈，聽不懂唱詞也沒關(guān)系，琵琶三弦絲絲入扣的韻味還是能讓人傾倒，百轉(zhuǎn)千回，恍如隔世，耦園深處這一段柔軟的時光深深令我陶醉。

離去時，我買下了兩冊手工線裝筆記本，蓋上園林造型的耦園園章，古意盎然，一路欣喜。

抱歉，我掛了

安諒

還在下班途中。路擁堵，車比蝸牛爬行好不了多少。手機振動了，明人從兜里取出，顯示屏上羅力的大名赫然醒目。“喂，你好，羅力，有什么事嗎？”明人問道。羅力是自己小學、中學時期的老同學了，這么多年了，大家聯(lián)系不斷，也算是難得的。

“明人呀，還沒吃上飯吧？哈哈。就問問你們汽車項目怎么樣了，我們有好朋友想加入。”羅力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手機里聽得見另有幾位男子的聲音，還有輕脆悅耳的碰杯聲。

這家伙又犯老毛病了，就是習慣飯局上撥明人的電話。明人在政府部門工作，也是一個有點影響的人物。羅力在大學教書，業(yè)余搞了一個投資咨詢公司，平常還熱衷于四處受邀演講，照他的說法，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活得比“關(guān)在籠子里”的明人要滋潤得多。

羅力在飯局時撥打明人的電話，無非是想顯擺一下與明人的關(guān)系。明人為此說過他，羅力當面喏喏，之后便忘得一干二凈了。明人出于禮貌，有時以為羅力真有事找自己，便不會斷然不接他的電話。而等到估摸出他那邊的具體情景，明人只能告知：“找時間聊吧，抱歉，我掛了。”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再摁了掛斷鍵。那是他故意給羅力留了點面子，羅力果然煞有其事地說道：“還在開會呀，好，好，等你會后聊，你先忙，你先忙。”

苦笑了一下，明人望向窗外，心和路一樣堵。

周日下午，羅力又來電話了，明人察覺到手機那頭是正酣的牌局，羅力似乎和牌友還討論著什么生意，應該是又想找明人幫什么忙了。寒暄兩句后，明人再次禮貌地掛斷了電話。之后一次喝茶聊天時，羅力有點怨言：“你怎么老掛我電話呢。”明人反唇相譏：“你打電話，也不找個時間，不是飯局，就是牌局的，你是要把我頂在杠頭上？我有言在先，以后這樣，我接都不接了哦。”羅力口氣軟下來：“好啦，好啦，明白了。不過，無傷大雅的時候，還是請你接下電話吧。”

此后，羅力的電話真少了一些，來電話前也多半先發(fā)個微信詢問或預告。明人想，羅力，本來就是一個聰明人。再其后的一段時日內(nèi)，羅力都沒有與明人聯(lián)系。直到又一個周日，他發(fā)來了一條微信：“兄弟好，好久不見，下午聯(lián)系你，要接哦。”明人不知其意，也未搭理他。

下午一時許，正午睡中，枕邊的手機振動了。是羅力發(fā)來的視頻通話，他猶豫了一會，摁了通話鍵。畫面竟是一個陌生女孩，模樣可人，手里還舉著一個上有JTV標志的話筒。畫面一閃亮，她就歡聲叫了起來：“明人好！我是金城電視臺真情大冒險節(jié)目主持人阿萍，很高興你接了羅老師的手機電話，我們早從羅力的微信朋友中篩選了你的手機，我們的節(jié)目就是想測試真正的朋友，是不是真能隨時用視頻來交往，坦誠相待，真情相待的。祝賀羅力，羅力成功了！也謝謝您，你們是真兄弟！”

只見畫面里閃過許多年輕而又歡呼著的面影，羅力也氣宇軒昂、喜氣洋洋地站在舞臺中心，與美女主持并肩而立。

明人忽然發(fā)覺正完全暴露在鏡頭之中，自己半倚在床上，神情倦怠，衣衫凌亂，雙目呆滯，一臉迷蒙，便倉惶地說了一句：“手機沒電了，抱歉，我掛了！”

掛了手機之后，明人呆坐在床上，真后悔太相信羅力，這么迅疾接通了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