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
光線變得虛幻而又吝嗇
歷史就是在那一刻開始沉沒的
并拖累記憶一起下沉

從此夕陽不再是天國里的金幣
身邊的人也不再是你
而是恐懼
是時間背叛的本性
而是懷疑
是影子向山下走去
但是你還是應該站在窗口
長久地盯著吞下最后一絲夕照的地方
猜想一份惡意如何消化
自己和宇宙懷里的愛火
像猜想一只貓的死活
然后把自己掛在空中
成為驕傲的賭注
在高速公路上
車窗大開
這時,迎面撲過來的東西都是有形狀的
風是有形狀的
大幅的連綿不絕的綠色是有形狀的
速度是有形狀的
一直在前面領跑的道路也是有形狀的
你開始感激物理世界如此遼闊
而屬于你的一小段時間
像荷葉上的水晶球
沖動地奔跑
危險地歡笑
這一切真的很好
這微小的自由
結實而又新鮮
風的形狀是一只憤怒的拳頭
綠的形狀是一塊透明的果凍
速度的形狀是一串焰火
道路的形狀是一條解放了自己的鞭子
我相信有那么一些時候
老天縱容一群惡犬
來撕咬你的忠誠
你的泡在藥水里的冬日之詩
你的寂寥透明的吟詠
沒有人讓你扼守
死亡蜂擁的城門
那些綠色的舌頭
腐敗的瘋狂的手指
瘟疫般難以阻止的潰敗
都像命運一樣尊貴
像死亡一樣不容質疑
但是你的倔犟在水中開花
天階上閃亮的水晶扶手
在孤寒中低語
那么多星星死在黎明
那么多曙光抱走了戰死者的骸骨
空寂的北方也有一條大江
從雪山死去的火山口緩緩而來
她的身體是涼的
如同水邊的那些眼睛
夏天傍晚靠近她的時候
你的雙腳仍能感到歷史隱隱的刺痛
江面沒有龍舟
冷水魚的幽靈呆在水下最為幽暗的地方
有些夜晚我在江邊看星星
看被你的追問捕獲的那些燈盞
被江水抱著,一遍一遍地淘洗
感嘆智識為人類帶來的寒冷榮耀
日月安屬
越來越廣大的宇宙是擁抱你還是拋擲你
后來者無從逆料
含英咀華的嘴里充滿沙暴的味道
充滿深夜的惡名
是的,我們不再是星空下的華族
滄浪之水帶著南方的腐殖質
把岸芷汀蘭送進斷代史
而墜露與落英堆疊而成的沖擊平原上
稗草也已建國千年
后來,整整一生
我們都對著一種五花大綁的食物發呆
想知道它被誰詛咒
它的心里睡著什么樣的力量
想知道它解放的那天
我們的胃和喉嚨
誰在歌唱
黃昏時你輕聲歌唱
若有若無的歌詞和曲調
夕陽般落在你的發間
屋子里安靜極了
只有食物在砂鍋里竊竊私語
午夜時你輕聲歌唱
時斷時續的歌詞和曲調
像渴睡的手指
搭在他的肩膀上
門窗一如昨天沉默不語
清晨時你輕聲歌唱
沒頭沒尾的歌詞和曲調
拍打沒頭沒尾的光陰
如同數著竹節
叩問歲月隆起的部分
正午時你輕聲歌唱
忽高忽低的歌詞和曲調
像初次翹班的云彩
為你擦去滿臉汗水
討論哪個朝代的拓片最甜
凌晨四點
一切都陷在美妙的停頓之中
馬達和嘴唇
和命運向著終點的奔跑
和我在戰場上面對自己的恐懼
都停下來了
我在喜馬拉雅上聽海浪聲
窗外雪花阻擋浪花
但還是阻擋不了
椰子掉落海灘上的聲音
時空爆炸的時候
忘了這一切都會回來
都會像哀悼者那樣
排著長長的隊伍
在我的枕邊放滿鮮花
好吧,謝謝你們
你們回來的時候
剛好我從短暫的死亡中歸來
剛好我在聆聽
寂靜里那些親切從容的響動
那些和平甜蜜的響動
我感到快樂
然后又困了
好吧,我會再睡一會兒
然后起床
在安息日后的第一天
聽見有人輕聲歌唱
午夜,星群墜落江底
倒置的焰火發出轟鳴
我在窗邊吸煙
等著這耀眼的時刻過去
我知道我的耐心足夠
和這不為人知的一瞬相撞
撞碎另一場焰火
這其實是拯救和凝視
是對死亡的收留
他們死了
在平行空間
在河的另一側上岸
最后的熱量被抽離
一片星云
飛船般遠逝
冷冷的耀斑
照亮圍觀者的孤寒
我停止閱讀
那些經文
那些咀嚼和吟誦的聲音
都不能讓我開口
發問或回答
那些床鋪和手臂
都不能讓我枕靠
只有你
死亡穿透的夜晚
引我來到寂靜的山脊上
展讀命運的殘卷
對,死亡有一對凌厲的翅膀
愛情有一張好看的臉
你說你看見了
其實未必看見
抱在懷里燙傷自己
舉過頭頂還是看不見你
夜路很長
海倒扣過來
弄丟了咒語誰能逃出埃及
向著時間的深淵沉降
慌亂即將觸底
而明天留在原地
颶風是最后的安魂曲
好吧,現在我要一點燭火
我要和你一起
換一身干凈的內衣上下攀援左右擺平,忙在
歲月里
她們有時棲落屋檐或是窗臺,吸納
人世氣息,銜一粒被遺棄的草籽
放生一枚——剛到人間的幼蟲
春秋,如撞在懷中的樹葉,經歷
新綠和枯黃,她們不害怕電線電流
驚飛的半徑不大,是另類給她們
的厄運,有時它們也靜止不動
死一般隱在某一處,落下的
羽毛和腳印,成為了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