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熱衷懷舊現象透視

管健

【摘要】人在懷舊中具有“玫瑰色濾鏡”，即選擇性記憶，有意識地回憶那些美好的片段，而忽略不愉快的部分。青年在動態的環境中會產生孤獨感和失落感，這往往成為懷舊的起點和觸發機制。懷舊成為一個有效的自我保護盔甲，它可以幫助青年重拾舊日美好，避免當下的負面情緒，起到情感修復的功能。

【關鍵詞】青年 懷舊 社會心理

【中圖分類號】G446 【文獻標識碼】A

懷舊是一種情結，或許有淡淡的愁，亦有絲絲的甜。它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情緒，又是一種不易刻畫的模糊的悵惘。它既有理性的思索，又充斥感性的情懷。懷舊是一種積極的、與自我相關的、面向過去的情緒體驗，它有別于其他自我情緒，相較于內疚、羞愧、尷尬等情緒而言，懷舊是一種離散型情緒。心理學早期認為，懷舊是苦樂參半的情緒狀態，包含積極情緒，也涵蓋消極情緒，但目前人們更多看到的是其正面情緒。懷舊作為一種極為特殊的情感，存在情感屬性和認知屬性。前者是對過往回憶的激發，如快樂情緒、悲傷情緒等復雜情感。后者是通過對過去自傳體記憶的回憶，尋求信息刺激，抑或是表達對某種理想客體的眷戀，找回現實世界中失落的歸屬感。懷舊絕非年長者的專利，青年也是懷舊大軍中的一員。

從誘發元素、種類、參考系統看青年懷舊

青年懷舊的誘發元素包括視覺、嗅覺、味覺、聽覺等。青年看到兒時的變形金剛依舊激動不已，悵惘那曾經逝去的年少；吃到媽媽做的槐花餡包子仿佛就能回到兒時的故鄉，聞到一樹的清香；一聲悠揚的叫賣聲能讓他們想起童年的傍晚；高鐵上傳來兒時伙伴的綽號也能牽動懷舊的神經，讓人悸動不已。這些感官性的植入都可以起到“睹物思人”“觸景生情”的目的。可觸摸的是眼前現實的情景，懷念的卻是遠去的時光與時光中的自己。

從種類上看，青年懷舊包括個體懷舊和共同懷舊。個人的生活經驗和生活體驗是自傳體記憶的一部分，是形成和塑造一個自我的整體。共同懷舊是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帶有共同的體驗和感受。如大白兔奶糖能喚起我們童年時的甜蜜回憶，鐵臂阿童木、花仙子、機器貓、獅子王、黑貓警長、灌籃高手成為代際的標志和年代的表征，內化到不同時代個體的集體記憶和集體情緒中。通過共同懷舊，可以使我們與同齡人建立關聯，順暢溝通，密切社會交往。尤其是我們共同經歷的事件，共同欣賞過的音樂，共同擁有的記憶，在互相談論的時候常常能找到彼此的共同點，增加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度和親密感，維持和增強社會關系。比如，校友會、同學會都積聚了許多共同的懷舊情結。

從參考系統看，青年懷舊可以分為真實懷舊和代際懷舊。前者是青年個人實際經驗和體驗過的真實經歷，比如以往曾經個人的生活點滴。自傳體記憶是個體復雜生活事件的混合記憶，與記憶中的自我體驗緊密相連，它能幫助我們建構自我意識，更好地追求目標。這些個人經歷過的事件都成為了自傳體記憶的一部分，成為個人懷舊的重要組成部分。代際懷舊是與他人互動和接觸過程中對以往生活的回憶。如青年喜歡穿回力鞋、海魂衫、綠軍帽、窄旗袍，這些元素可能并非年輕人親身經歷，而是通過代際的集體認同加以傳承的。

從社會心理學視角分析青年熱衷懷舊的原因

懷舊可以喚醒美好情緒，激活正向體驗，幫我們重溫快樂、幸福、愛與溫暖。懷舊常常與美好的事物相鏈接，即使身處無奈和悲傷之中，懷舊依然可以讓我們暫時躲進舊時的溫暖小屋。人在沮喪和不如意的時候，常常容易懷舊，懷念過去的事情，過去的人。在某個特殊的慶典或儀式中，也常常懷念逝去時光中的點點滴滴，用懷舊收藏青春。人在懷舊中具有“玫瑰色濾鏡”，即選擇性記憶，人們會有意識地回憶起那些甜蜜的片段，而忽略不愉快的部分。誰的青春不遺憾，但是懷舊中的青春永遠是美好的。如我們可以回憶同兒時小伙伴一起追逐嬉戲的場景，卻完全忽視兒童間爭搶玩具的不快和憤怒；我們很容易從父母布滿皺紋的臉龐和日漸佝僂的身軀回憶起那些夜讀時光，卻不再記起親子當時的沖突和爭吵。當一個人沉浸在懷舊的遐想中時，過去那些帶給自己愉快點滴的回憶、親密的片段、人際的支持力量等都會被帶入，進入自己的現在，成為現在的一部分。

懷舊具有防御性功能。個人在動態的環境中常常會產生孤獨感和失落感，這往往成為懷舊的起點和觸發機制。懷舊成為了一個有效的自我保護盔甲，它可以幫我們重拾舊日的美好，避免當下的負面情緒，起到情感修復的功能。當我們的臉上爬滿歲月的痕跡，翻看以往的照片，可以從青蔥歲月、無邪笑臉中找到舊日的美好；當我們沉浸在繁忙的工作壓力和學業壓力中，即使童年無聊的游戲也依然能激活我們最天真的愉悅。懷舊可以慰藉惆悵的心靈，在面對壓力時緩沖煩惱，從暫時的心理平衡中獲得些許慰藉和模糊的溫情。回憶過往可以讓我們避免孤獨。以往生活的痕跡，那些曾經帶給我們甜蜜的生活儀式可以讓人產生社會支持的力量，避免孤獨。它激活了年輕人那些被愛、被呵護、被關愛的過往，進而獲得安全感和歸屬感，由此緩和現實中的不滿足和不如意。

懷舊可以增加未來的連接感。懷舊可以讓個體產生歷史感，歷久彌新的老品牌、老字號讓我們蕩然于歷史的長河中，由此懷舊型廣告常常打出情感招牌，成為最常用的廣告策略。懷舊是一種集體記憶，它是集體記憶形成、延續和發展的重要路徑。懷舊使青年個體不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成為一個連續體，連接其昨天、今天、明天，牽連過去、現在和未來，作為一個系列的連續體，我們從生態的視角感受到自己并不孤獨，可以緩解自我的迷茫，從歷史走來，向未來走去，讓我們更樂觀地面對未來。

懷舊可以提升生命意義感。一旦個體遇到價值威脅，就會試圖去追尋生命的意義，懷舊成為個體尋求生命意義的重要橋梁。通過懷舊，青年可以尋找到生命意義的根源，生活中各種各樣的生活事件都是生命意義的蓄水池，人一旦遇到暫時的挫敗或者頹唐，往往喜歡從過往的生活事件中回憶出些許的微小加以沉浸、加以撫慰。由此心理學發現，生活儀式感是懷舊重要的來源，逐年累月積攢的微乎其微的生活儀式感都在不經意的日后回憶中成為懷舊的資料，幫我們抵擋今日的風雨，達成內心的平和。由此看來，懷舊具有典型的教育意義，讓人憶苦思甜、不忘初心。

懷舊元素彰顯時尚品位。青年除了普通的懷舊情緒外，還愿意使用各種各樣的懷舊達成標榜時尚、彰顯個性的目的。回力鞋、海魂衫、窄旗袍……與其說向懷舊致敬，不如說走在時尚最前沿。懷舊元素在年輕人的世界中反而更時尚，越復古越時髦。在追求標新立異、特立獨行的青年群體中，對懷舊的熱衷就如同對“潮”的理解一樣興奮。

但是，懷舊的過往是真實的記憶嗎？可能未必。其中包括了個人修訂和集體投射，包含了合理幻想和積極美化，懷舊有時是一種想象中的烏托邦，變成了理想化的純真狀態。因此，人生可以游走于舊時的世界，也可以時不時懷舊一下，但仍然要面向未來，不能永遠窩在懷舊的窠臼中。懷舊是暫時的加油站，卻不是人生永遠的避風港。懷舊是對過去的總結，更要為未來儲存能量。青年要從懷舊中汲取能量，從懷舊中感受溫暖，直面現實世界，打拼積攢未來。

（作者為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導）

【注：本文系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中華民族文化與國家認同研究”（課題編號：17JZD043）和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課題編號：6319240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