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陸羽生人間

王旭烽

茶文化的核心為茶人，每個時代都有茶的代表性人物，如上古的神農氏；三代的周公旦；春秋戰國的晏嬰；兩漢的司馬相如、揚雄；三國的韋曜；兩晉的左思、杜育、常璩、王濛；南北朝的曇濟道人、齊世祖武皇帝等。

而陸羽，正是唐朝的代表性茶人，也是中國茶人第一人，是由圣而神的劃時代人物，不講陸羽，就無法解讀中國茶文化。

多難而偉大的人生

陸羽（733—804年），唐代復州竟陵，也就是今天湖北天門市人，字鴻漸，又名疾，字季疵，陸羽的號不少，著名的有竟陵子、桑苧翁、東岡子。他一生嗜茶，精于茶道，工于詩詞，善于書法，因著述了世界第一部茶學專著——《茶經》而聞名于世，流芳千古。其實，陸羽的才華遠不囿于一業，他博學多能，是著名詩人，又是音韻、書法、演藝、劇作、史學、旅游和地理專家。

陸羽的后半生雖然與江南的顧渚茶山生死相依，但出生時卻被人發現被丟棄在荊楚之地湖北天門西塔寺外的湖畔，故他的名字與水有關。《新唐書·隱逸》的“陸羽傳”中說他“不知所生”，清道光年間的《天門縣志》提及陸羽，說：“……或言有僧晨起，聞湖畔群雁喧集，以翼覆一嬰兒，收畜之。”

僧人是陸羽的師父智積禪師。棄兒無名，積公取來《易經》為其占卦，得“蹇”卦，又變為“漸”卦。卦辭說：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這里的“鴻”，就是大雁的意思。而“漸”，則是慢慢的意思。《周易·漸卦正義》中說：凡物有變移，徐而不速，謂之漸。而這里的“陸”，就是水流滲而出的陸地。整句話的意思是說：鴻雁徐徐地降落在臨水的岸畔旁，它那美麗的羽毛顯示了它高貴的氣質。這個卦里能用的字都被使及，在岸邊發現，就姓了“陸”，要成為儀態萬方之人，所以名為“羽”，大雁緩緩飛來，“鴻漸”就作了“字”。

陸羽自幼好學，為積公煮茗，做雜務，因不愿意皈依佛門，備受勞役折磨。11歲時逃出寺院，投奔戲班子演戲。他詼諧善變，扮演“假官”角色很受歡迎，還會編寫劇本，一走向社會，就顯示了出眾的才華。

746年，河南李齊物被貶到竟陵當太守，縣令要陸羽那個戲班演戲，為太守洗塵。太守看了陸羽表演的“參軍戲”（參軍戲是中國古代戲曲形式。由優伶演變而成。內容以滑稽調笑為主。一般是兩個角色，被戲弄者名“參軍”，戲弄者叫“蒼鶻”。參軍戲對宋金雜劇的形成有著直接影響。）后，很賞識他，于是召見他，親自贈給他一些詩書，并介紹他去天門西北火門山鄒夫子處就學。讀書之余，他也為鄒夫子煮茗烹茶。753年，陸羽20歲時，又碰上禮部員外郎崔國輔被貶為竟陵司馬，陸羽同崔國輔交游三年，直至754年春天，陸羽拜別崔公，出游河南義陽和巴山峽川，采制品嘗了巴東真香茗，又耳聞了蜀地彭州、綿州、蜀州、雅州、瀘州、漢州、眉州的茶葉生產情況。然后，轉道宜昌品嘗了峽州茶和蛤蟆泉水。

755年夏，陸羽回到竟陵。后在距離竟陵縣城60里的古驛道——晴灘驛松石湖旁的東岡村定居，整理出游所得，深入研討茶學，并開始醞釀寫一部關于茶的專著。

756年，由于安史之亂，關中難民蜂擁南下，陸羽始賦《四悲詩》一首，并隨秦人過江。此后，陸羽遍歷長江中下游和淮河流域各地，考察、搜集了不少采制茶葉的資料。760年，他游抵湖州，先與僧皎然同住杼山妙喜寺，結成了緇素忘年之交。不久，他移居苕溪草堂，潛心著述。其間，他結識了僧人靈澈，女道士李冶，詩人孟郊、張志和，名宦劉長卿等名僧高士。

765年，陸羽根據32州、郡的實地考察資料和多年研究所得，寫成《茶經》初稿。773年，湖州剌史顏真卿在湖州杼山建三癸亭。因歲冬癸丑十月癸卯，朔二十一日癸亥，其中有三癸，陸羽故題名此亭為三癸亭。

780年，陸羽在皎然支持下，《茶經》付梓。是年游太湖，訪女道士李冶，李冶有《湖上臥病喜陸鴻漸至》相贈。781年，陸羽名聞朝野，唐德宗賞識其才，詔拜他為“太子文學”，他不就職；不久，又改任為“太常寺太祝”，他亦不從命。804年，孑然一生的陸羽在湖州青塘門外青塘別業辭世，終年71歲。

從陸羽僅存數首的唐詩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他對名利的淡泊，對友誼的專誠，對勞苦大眾的深切同情。如《六羨歌》《四悲詩》等作品，充分反映了陸羽本人淡泊名利、憂國憂民的茶人品質。

陸羽的形象被后世塑為瓷像，成為行業之神。《唐國史補》載：“鞏縣陶者，多為瓷偶人，號陸鴻漸，買數十茶器，得一鴻漸。”在千年的品飲歷史中，陸羽被公認為古代中國茶文化的靈魂人物和集大成者，陸羽，是中華民族的驕傲。

劃時代的茶學巨著

《茶經》是橫空出世的偉大著作。三卷《茶經》共分十節，7000多字，著述歷時近30年，凝聚了陸羽大半生的心血，不但系統地總結了種茶、制茶、飲茶的經驗，而且將儒、釋、道三教思想的精華和中國古典美學的基本理念融入茶事活動之中，三家精神融于一體，把“精行儉德”作為中國茶道道德觀的核心，彰顯了中國茶人精神，把茶事活動升華為富有民族特色的、博大精深的高雅文化，為飲茶開創了新境界。

《茶經》基本總結了唐以前茶事活動的全部內容，由此極大地拓展了茶葉消費，使飲茶在中國普及成俗，一升而為舉國之飲。陸羽在鉆研茶學，撰寫《茶經》時，直接或間接地對茶葉生產歷史、生態環境、栽培技術、制茶工藝、飲茶習俗、茶葉功效等方面進行了潛心研究，并作出了比較系統而全面的總結，普及了種茶、制茶的科學技術，指導了茶葉生產實踐，促進了茶葉生產的發展。故美國學者威廉·烏克斯在《茶葉全書》中說：“《茶經》是中國學者陸羽著述的第一部完全關于茶葉之書籍，于是在當時中國農家以及世界各有關者俱受其惠。”

《茶經》首次把飲茶當作一門藝術來對待，創造了從烤茶，選水，煮茗、列具、品飲一套中國茶藝，創造了美學意境，推動了中國茶文化的發展。由于陸羽《茶經》的問世，以及陸羽和他的一大批文壇茶友的共同努力，唐代中期茶文化的發展出現了一個曠古高潮，尤其表現在唐詩的激增之上。琴棋書畫詩酒茶，從此成為高雅品茶的必然意境。

陸羽和他的朋友們

陸羽雖然笑傲江湖，不入紅塵，但云游四方，交友甚多，此處只點出幾位代表性人物。

僧人有釋皎然（720 —792年），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提出“茶道”二字的著名茶僧。他調和了儒家德治思想和道家的羽化追求，與茶性糅在一起，達到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的目的，使茶道染上了濃厚的宗教色彩，以獨特的茶文化形式流傳了下來，對后世茶道發揚光大有著深刻的影響。

道人有女道士李冶（約730 —784年），唐朝著名女詩人。歷史上一直有陸、李二人是一對未能如愿的悲情戀人之假說，其重要的佐證，恰是李冶為陸羽寫下的這首短詩《湖上臥病喜陸鴻漸至》：“昔去繁霜月，今來苦霧時。相逢仍臥病，欲語淚先垂。 強勸陶家酒，還吟謝客詩。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李冶后來死于唐中期的宮廷政變中，據說陸羽所寫的《會稽東小山》是專門紀念她的：“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斷綠林西。昔人已逐東流去，空見年年江草齊。”

有關專家考證以為此詩并非陸羽為李冶所做，但這首詩中的月色、寒潮、剡溪、青猿、叫斷、昔人、東流、空見、年年、江草等詞意，無一不充滿著孤寂、懷舊、憐憫之情，顯然是借懷古憑吊之名寄托難言之情。

儒家有顏真卿（709—784年），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書法家之一。大歷八年（773年）到湖州任刺使，與皎然，陸羽等著《韻海鏡源》詞書五百卷，共建后來重要的茶文化遺存三癸亭。

顏真卿字清臣，京兆萬年人， 開元年間中進士。安史之亂，抗賊有功，入京歷任吏部尚書，太子太師，封魯郡開國公，故又世稱顏魯公。德宗時，李希烈叛亂，他以社稷為重，親赴敵營，曉以大義，終為李希烈縊殺，終年75歲。德宗詔文曰：“器質天資，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堅貞一志。”書法史上，他是繼二王之后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書法家。其書初學張旭，初唐四家，后廣收博取，一變古法，自成一種方嚴正大，樸拙雄渾，大氣磅礴的“顏體”，對后世影響巨大。

陸羽的其余詩人朋友們還有許多，代表性的如皇甫冉、張志和、孟郊等。顯示陸羽與他們交往的代表性茶詩，有皇甫冉的《送陸鴻棲霞寺采茶》：“采茶非采菉，遠遠上層崖。布葉春風暖，盈筐白日斜。舊知山寺路，時宿野人家。借問王孫草，何時泛碗花。”此詩流傳至今，一直是研究陸羽不可或少的文史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