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

在建的樓房，恰18層。天臺上狼藉一片。

若縱身一躍，猶如一根隨風的稻草，啪的一聲響，即能在地上濺出一片殷紅。

你愿意做這根稻草嗎？鄭新立于天臺中央，與黃玄梁保持著一定距離。

師傅，你甘心做那根下墜的稻草嗎？鄭新又問。

黃玄梁的一只腳已翻越了圍欄，半個身子探出天臺之外。一聽這話，他隨之僵硬在半空。

聽說師傅登上了天臺，鄭新一把抓起案上的文件包，一口氣爬到樓頂，其間未敢停歇。

他好不容易舒緩了心氣：師傅，還有很多的事情，等您做呢。

黃玄梁緩緩轉過頭，雙腿騎在圍欄上，像絕壁上突然長出一條孤枝，根一松動便會跌落崖底。他嘴角微微一揚，冷笑道：這又是你拋出的稻草吧？

鄭新張了張嘴，竟未發出聲來。

到預審科的那天，鄭新便遇到了黃玄梁——這位享譽全省的預審專家。后來能拜黃玄梁為師，更令他喜出望外。

之后，他隨師傅南征北戰，整日與犯罪嫌疑人斗智斗勇。說來也怪，只要師傅一出馬，再頑固的罪犯都會繳械投降。

多年后，鄭新終于忍不住好奇：師傅，為什么壞蛋在您面前都服服帖帖？

黃玄梁一笑：因為，我有黃氏秘籍。

黃氏秘籍？

嗯，獨門絕技。黃玄梁回答。多年的師徒搭檔，黃玄梁越來越喜歡這位渾身充滿靈性的年輕人。

想學嗎？黃玄梁問。

想。鄭新回答得響亮。

其實，黃玄梁早已作了決定，他要正式傳授鄭新預審技能。

很簡單，四字訣——救命稻草。黃玄梁將這四個字說得無比清脆。

救命稻草？鄭新不解。

嗯，我常告訴對手，你就是一根隨風而蕩的枯草，無依無靠。道理很簡單，就要陷他于絕境。

鄭新點點頭：只有絕望，才會有求生的欲望。

是的，這時再拋給他一根稻草，告訴他，抓牢了，它可以救命。

然后呢？

然后，他就會明白，只有坦白才會從寬，才會有生的希望。

對手只交代一半呢？

那就再次讓他絕望，再拋一根稻草。

鄭新茅塞頓開。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感悟。

又過些年。一日，鄭新與師傅對飲。酒至微醺，黃玄梁突然發問：你說，什么是救命稻草？

鄭新一驚：就是給對手希望。

黃玄梁仰脖干了杯中酒：對，稻草是希望，但有用嗎？

鄭新一臉狐疑。

比如，你失足掉進大海，四周連一塊木板都沒有，只有一根稻草，你抓不抓？

抓。

能救命嗎？

不能。

比如，你失足跌落懸崖，身邊連一根枯枝都沒有，只有一根稻草，你抓不抓？

抓。

有用嗎？

沒用。

酒精的燃燒下，黃玄梁面色通紅：對，毫無用途。

明知沒用，他為什么要抓？鄭新反問。

就像你說的，是求生欲，人越處絕境越想求生。黃玄梁回答。

那，我們為什么要這么做？鄭新有些沮喪。

職責。黃玄梁稍作停頓，又干了一杯酒，他醉了：所以……所以我們沒有成就感……預審專家，沒有成就感，你我終究會鉆進一條認知的黑洞——是我用謀略，送他進了刑場。

那一日，鄭新第一次看到師傅眼中的淚花。

我……維護了法律的尊嚴，我……撬開了罪犯的嘴巴……又如何……面對生活，我……又能如何！

事后，鄭新推測，那些酒話可能是師傅滑向深淵的預兆——心理失衡的他，最終將手伸向公款。

天臺上，鄭新始終與師傅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師傅，您先下來，還有很多的事情等您去辦。

黃玄梁大笑：鄭新，這就是你拋出的稻草？

師傅，這不是稻草。

沒用的，稻草是沒有用的。黃玄梁冷笑道。

師傅，如果您非要把我的話理解成稻草，那請您相信，有時稻草是有用的。鄭新的回答充滿誠懇：只要你退還公款，一切都有可能。

別再玩兒這種游戲了。黃玄梁突然激動起來：別忘了，這一切都是我教你的。

只要一跳，一切都結束了，黃玄梁將另一條腿慢慢邁出了圍欄。

師傅！危急時刻，鄭新急忙打開文件包，展示給黃玄梁看：師傅，前天我們談話時，你說你唯一的心愿就是讓女兒上一中，我答應會盡我所能。當時你說，我拋給您一顆沒用的稻草，看，錄取通知書，因為您屢立戰功，一中破格錄取了妹妹。

鄭新你說，這是不是稻草？黃玄梁喃喃地說。

師傅，如您所說，檔案袋里都是我拋出的稻草，但這都不是空頭的承諾。鄭新一步步挪向圍欄，進而緊緊抓住師傅伸過來的雙手：只要不忘根本，稻草也能發出希望的春芽，進而生機勃勃。

【作者簡介】李濤，筆名莫小談，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小小說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人民公安報》《法制日報》《檢察日報》《大河報》《百花園》《牡丹》等報紙雜志，部分作品刊轉載或獲獎，著有個人作品集《一個人的夢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