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尼去與阿布尼來

李寶旭 崔勇

從前，在布閑安母巴山（滿語：高大的長白山）的大碾屯有一對兄弟。

哥哥叫阿布尼去，弟弟叫阿布尼來。阿布尼去能說會道，心眼兒活，做事道道多，用鄉鄰們話說出事兒鬼頭。阿布尼來天性淳厚，不帶笑不說話，還沒有脫了孩子氣。訥訥臨咽氣的時候，抓住老大阿布尼去的手死死不放，眼光游離在弟弟阿布尼來身上不離去。阿布尼去當然明白訥訥的心思，拉著弟弟一起跪到訥訥的面前聲淚俱下地說：“訥訥放心！哪怕碗里有一粒高粱，我也讓弟弟先吃。”自此，兄弟二人相依為命，以種地為生。后來，阿布尼去娶了個“吊眼梢”的姑娘作媳婦。有了吊眼梢嫂子后，哥倆打的糧食都被賣了換成了銀兩，吃了上頓沒下頓，阿布尼來冬天穿的靰鞡也漏了腳趾頭。

一天晌午，哥倆鏟完地往家走，到了院外的小井旁。弟弟說：“哥，你先回屋，我渴了，先喝口水。”哥哥說：“都到家了，你喝口水還告訴我干什么，喝就喝唄！”井口不大，水也不深，探下頭就夠到水。阿布尼來伸出去的頭，又縮回來了。好像水里有一只黃澄澄、亮閃閃的東西，定睛一看，是個金蛤蟆。他一伸手撈起來。那金蛤蟆眼睛還有水珠在動，像活的一樣。他樂呵呵地跑進屋，把金蛤蟆給哥嫂看。

哥哥拿過金蛤蟆，說：“二弟啊，我早就猜到咱家的井是個寶井，里面能有金蛤蟆。”吊眼梢嫂子接過話茬，說：“這回啊，你們哥倆去地里干活，我在家好好看管金蛤蟆就行了。”

到了晚上，老大兩口子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心里老是踅摸金蛤蟆。

吊眼梢說：“當家的，你說老二在咱家井里得到寶貝，是不是就算咱家的？”

阿布尼去說：“媳婦，你這不是虎話嗎？咱家我老大，院里院外都是咱家的。”

吊眼梢又說：“我尋思金蛤蟆是老二撿的，就歸他了呢。”

“老二跟咱們一起過日子，他撿的金蛤蟆當然也有他一份。”阿布尼去告訴吊眼梢媳婦說。

兩口子嘮來嘮去總覺得讓阿布尼來分去一塊心里不舒服，但不給阿布尼來又說不過去，獨吞又沒什么理由。怎么辦？思來想去，一條毒計誕生了。

早晨起來，吊眼梢嫂子就告訴阿布尼來說要分家。阿布尼來不同意，說：“我雖長大成人，但還沒有成家立業;再說哥哥已經答應訥訥要管我的。”“常言說，樹大分枝，人大分家。你還能靠我們一輩子啊！”吊眼梢嫂子說。阿布尼來再看哥哥拎著鋤頭出去了。他再笨，也知道這是吊眼梢嫂子和哥哥商量好的事，家不分不行了。

按照大碾屯留下的滿族老規矩，哥倆分家老大先拔（滿語：選或挑的意思）屋里一樣東西，老二再拔第二樣，然后平分家產。事情不用多說，阿布尼去還裝著不好意思先拔，吊眼梢嫂子伸手搶了金蛤蟆。要說這已經過份了，但他們還趕盡殺絕。知道老二能干活，怕分家后日子過得比他們好，就把炒熟的高粱種子分給了阿布尼來。

第二年春天，阿布尼來種了一畝地高粱。過些日子，滿地只長出一棵高粱苗兒。他看著別人地里的小苗兒出得挺齊，怨恨自個沒種好。咳！一棵就一棵吧，好好侍弄，到了秋天打下種子就行。還別說，經過阿布尼來鏟草、培土、喂糞、澆水，這棵小苗兒長得又高又大。到了秋天，竟然還結出通紅通紅的高粱穗兒。眼瞅著要收割了，阿布尼來看著高粱穗兒別提有多高興，心里說，多少也算是個收成啊！于是，他起早貪黑看管，生怕鳥兒來彈（遼東方言：用嘴吃）。他抻抻懶腰，忽然發現頭上有一只金雕在蔚藍的天空上盤旋，好像定在上面盯著地面。地上，只有這棵紅著臉、昂著頭的高粱穗兒，再沒有什么。莫非金雕看上這棵高粱穗兒了？不可能。那金雕在高處，視野寬著呢！或許正準備捕獵野雞、倉鼠等動物，對高粱穗兒沒有威脅。于是，阿布尼來轉身回去吃飯。誰料想，那金雕如同離弦的箭俯沖下來，在高粱穗兒上方打了幾個旋，只聽一陣羽翼聲，“咔嚓”擰下高粱穗兒，向西方飛去了。

阿布尼來回到地里，見高粱穗兒沒有了，只剩下一根獨樁樁的高粱桿兒，蹲在地上嗚嗚直哭。

“小哥哥，你哭什么？”

阿布尼來聽到聲音，抬起頭，只見那只金雕在高粱桿上正和他說話。這只金雕足有八十多厘米高，在高粱桿上似落非落，羽翼伸展近兩米。粗壯的黑褐色鐵鉤嘴，濃重的黑眉紋似皺著眉頭壓在暗紅色眼睛上，羽毛不似那般黑褐，后頸也無發紅的栗色羽斑，但它天生一副兇相，眼神卻格外溫柔。

阿布尼來鼻涕一把淚一把，傷心地說：“我好不容易侍弄一棵高粱，不知被什么東西叼去了。這棵高粱穗兒是我的命根子，我還指望它留種啊！”

“你為什么種一棵高梁？”

“我不是種一棵高粱，是種一畝地只出一棵苗。”

“你的高粱種子是從哪兒弄來的？”

“我哥哥和嫂子分給我的。”

“你哥哥高粱地里出了多少苗？”

“滿地都是，綠油油的。”

“那你沒問問他們嗎？”

“咳！問也不能說……”

于是，阿布尼來就把分家前后的事說了一遍。金雕聽了后，說道：“小哥哥，我是布閑安母巴山上的金雕，聽到哭聲飛回這里。你的高粱種子是被他們用鍋炒熟的，之所以出一棵苗兒，因為這粒種子被金蛤蟆身上一滴水潤過。你別哭了，是我叼走了你的高粱穗兒。”

阿布尼來說：“你把它叼去，我擎等著餓死了。”

金雕說：“餓不死。我有辦法。你快回家取個口袋來，我背你到布閑安母巴山摟金子，以后的日子就好過了！”

阿布尼來拿了口袋，騎到金雕的后背，閉上眼睛，只聽耳邊“呼呼”的風響。不一會兒，就到了布閑安母巴山。那山好高啊，云在半山繚繞。只聞濤聲虎嘯，不見河蹤虎跡。一眼望去，布閑安母巴山郁郁蒼蒼，綿延數千里。金雕在山頭落腳，說：“小哥哥，這山頭滿地金子，自個隨便摟吧！裝滿口袋就喊我，我再把你送回家。”

阿布尼來被金子晃得睜不開眼，他還是難以掩飾興奮與激動，拼命地往口袋里摟金子。摟著摟著，他停下手，心里尋思：這滿地的金子，夠大碾屯人幾輩子也花不了，但畢竟是有數的。我多拿一塊，后來人就少一塊。如果再有哥倆分家，種的又是一棵高粱的事兒那不是更慘了嗎？我不能那么貪，裝點就行，剩下留給別人用吧！

“我裝好了，快送我回家吧！”

金雕一看阿布尼來沒裝多少金子，便道：“小哥哥，你裝的太少了。”

阿布尼來說：“我是靠種地吃飯的人，有了這些金子能夠換回種子就行。山里人都知道，有錢買種子買不著苗兒，那些金子留給后人用吧！”

金雕覺得阿布尼來說的很有道理，就展開羽翼沿著起伏的布閑安母巴山，把他背回家。第二年，阿布尼來買了些好種子，春種秋收，過上了好日子。隔年，說了一個俊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從此，一家三口過上了和和美美、甜甜蜜蜜的日子。

再說阿布尼去兩口子，當天晌午把金蛤蟆稀罕一陣后，順手藏進高粱囤子里。就是這一藏，金蛤蟆身上的水珠潤濕了那顆高粱種。分開家后，吊眼梢媳婦天天在家守護著金蛤蟆，不去地里干活，伺弄莊稼全靠阿布尼去一個人。地里的高粱苗兒出齊了，阿布尼去也來不及收拾，草苗兒一起長。到了秋天的時候，高粱穗兒不大點兒，癟拉吧唧（遼東方言：不成熟的高粱粒子）不睜眼睛。

秋日里，阿布尼去讓吊眼梢媳婦跟他一塊去割地。媳婦說：“我去干活，誰在家看管金蛤蟆？還是你自己去吧！”阿布尼去說：“你真是個榆木疙瘩——不開竅，咱倆把它帶著不就行了嗎？”吊眼梢媳婦說：“那我捧著金蛤蟆坐在地頭，你割地。”阿布尼去覺得媳婦有些不高興，說：“行。”

阿布尼去把金蛤蟆從箱子里捧出來，剛換到吊眼梢媳婦手里，突然間，眼前一道金光，金蛤蟆躥出去沒影了。兩口子同時大叫一聲：“我的寶貝！”

從此以后，阿布尼去和吊眼梢媳婦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窮。吊眼梢媳婦架不住吃糠咽菜，跟著一個山貨郎跑了。阿布尼去住在一個破屋子里，吃不上喝不上，還營養不良瘦成皮包骨。畢竟一奶同袍情誼重，阿布尼來看著哥哥可憐，把哥接到家里安頓下來。

大碾屯人都說：“人在做事天在看。”

——這就是阿布尼來與阿布尼去的故事。

〔特約責任編輯 李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