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延安 衣可紅
摘 要:濰縣城隍廟建于明代。據清代碑記記載,每年的五月初一至初五舉辦廟會,活動包括城隍出巡儀式、祭拜、戲曲表演等,是一年一度最為盛況空前的民眾集會,旺盛的人氣促進了小商品經濟的發展,與廟會相關的街區逐漸成為集中的商業街區和市民文化氣息最濃的地區,是使城隍信仰成為帶有地方特色的城市民俗文化的關鍵因素之一。
關鍵詞:城隍信仰;戲樓;廟會;商業街;民俗文化
城隍信仰在中國歷史悠久,《周易·泰卦》中就有“上六,城復于隍,勿用師,自邑告命,貞吝”的句子,但那時的“城”“隍”指的是城墻和護城河。《周易集解》引虞翻注:“隍,城下溝,無水稱隍,有水稱池”。《說文解字》曰:“城,所以盛民也。”“隍,城池也。有水曰池,無水曰隍。”因此,最初的“城隍”是指一座城市的城墻和護城河,是物質化的存在。經過南北朝的發展演變,城隍開始人格化。至唐代,城隍信仰在全國各地逐漸興盛起來。到宋元時期,隨著商品經濟和市民社會的發展,城隍信仰傳遍天下。明初,朱元璋下旨各府州縣建城隍廟,城隍正式進入國家祭祀體制之內,成為國家祀典。自此后的明清時期,城隍信仰遍及朝野,城隍廟所在區域往往發展為這座城市的商業街,進而帶動周圍地區成為整座城市市民文化氣息最濃的地區,逐漸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民俗文化。所以梳理一座城市的城隍信仰及城隍廟演變過程,對了解這座城市市民文化的沿襲發展有重要作用。
濰邑城隍廟位于濰坊市濰城區城隍廟街,據《濰縣志稿·營繕·壇廟寺觀》中記載,濰邑城隍廟始建于明洪武年間,如今城隍廟正殿、寢宮尚存,1980年確定為濰坊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92年6月被定為山東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城隍廟建成后,歷代均有維修或擴建,其中,以清乾隆十七年(1752)鄭板橋倡修最為著名。至清光緒年間,邑宰德銓、李務滋又主持重修,先后歷經八年始竣,有清宣統元年(1909)陳恒慶撰、郭恩賡書《重修城隍廟碑記》紀其事。碑記詳細記載了城隍廟會的情況,現以此碑記為依據,結合其他文獻記載,分析濰縣城隍信仰及其由此衍生的民俗文化。
清宣統元年(1909)《重修城隍廟碑記》碑文如下:
濰邑城隍廟在縣署迤西,不知建自何代,在明有萬歷、成化間重修碑記。
國朝康熙間再修之,至乾隆十七年鄭板橋宰濰倡率紳士集資重修,高其闬閎,美其輪換,擴后寢,設內室,備幾榻衾枕,奉事如生人;前殿兩廊列牛鬼蛇神、刀山油鑊,刻劃靡不畢肖,入其中者,毛骨皆悚,師古先王神道設教之意。板橋善治,此特其一端耳,并自撰文書之。碑文則光矞陸離,書則挺拔奇古,墨拓一幀值數千,海內爭購之,幾乎洛陽紙貴矣。自茲以后,城隍益昭靈圣,祈晴禱雨,靡弗立應,邑人敬畏尊之若長官,蓋為其有德于民也。每歲五月朔為會期,以八人肩輿舁城隍出游城市,騶從前導,旌旗蔽天;設行臺位座,供以酒食;鼓鐃喧闐,雜列戲劇;計五日而會方畢。附近數百里來觀者,群集濰。商列廛以居者,藉此會而獲利倍蓰,其思所以報神也,益復竭情而盡致,闔邑工商有所謂七行八作者,歲出資制輿服冠蓋、幟羽千旄,群相貢獻,以壯觀瞻,殆日新而異焉。光緒間,邑宰德銓、李務滋同紳士郭杭之、張仔、丁肇吉、陳阜出資為倡,并屬張渡、陳覲恒、郎會慶、陳系廣遍募城鄉有功之家,共得四千余緡,鳩工庀材,次第修葺,閱七八年,陳兆麟邀同丁毓庚、陳陔、張毓琮添制旗繖。近年,邑宰曹倜楊承澤先后集捐,成前數年未竟之工,而廟貌奕然,當無異于板橋重修之日矣。董其事者,郭玉絜、陳介成、杜啟功、齊延禧、張俸、曹名勛、陳貽棟、陳兆麟,所有倡捐助資、制仗數目均詳列于后,是為記。
賜進士出身、賞戴花翎、三品銜、候選道、奉天錦州府知府陳恒慶撰。
賜進士出身、四品銜、翰林院編修郭恩賡書。
大清宣統元年歲次己酉秋九月谷旦。
劉錫何鐫。
首先,碑文記載了自鄭板橋倡修城隍廟并于廟前建戲樓后,逐漸形成了以城隍廟會為核心的城隍信仰文化以及連帶的城市商業圈。
乾隆十七年(1752),鄭板橋倡修濰縣城隍廟,寫下了具有樸素唯物主義思想的、膾炙人口的《新修城隍廟碑記》,石刻碑記現存于濰坊市博物館。碑文揭示統治者布置陰森恐怖的城隍神像、塑造十殿閻羅場景的“愚民”意圖,指導人們對城隍神信仰要有正確的態度,這在當時對普通民眾來說是醍醐灌頂、振聾發聵的觀點。并且,于城隍廟南面新建演劇樓一座,利用傳統的、有教化意義的戲劇演古勸今,寓教于樂,以文化人。可見鄭板橋在思想上不同于當時階層的進步性。濰坊市政協、濰城區政協合編的《鄭板橋在濰縣》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縣令鄭板橋建成戲樓后,有一年城隍廟廟會,戲樓上演《趙氏孤兒》,臺下觀眾情不自禁地融入劇情,對謀害趙氏一家的奸臣屠岸賈發出一片責罵聲,激發了一個愛打抱不平的壯士的激憤情緒,他突然竄上戲臺,掄起扁擔打死了“屠岸賈”。闖禍后大家才清醒過來,行兇之人是濰縣西關綽號叫“小大王”的人,他主動到縣衙自首。后來此案被鄭板橋判為“真君子打死假奸臣”,“小大王”出白銀五十兩厚葬死者,具保釋放。
在清代,對于普通民眾來說,戲劇故事無疑是最為普及、直觀的教育手段,其所受熱愛的程度是其他教育方式所不可企及的。因此,增建戲樓上演戲曲,不但讓廟會更加熱鬧,而且增添了正面的、積極有效的教育內容,并推行到了每年的其他節日。近代詩人裴星川《濰縣春節記事百詠》云:“城隍廟外大戲樓,板橋題字最風流。酬神還愿煩優孟,正月接連演不休。”這樣一來,對城隍廟區域商業圈的形成以及逐漸形成的市民文化無疑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其次,宣統元年(1909)《重修城隍廟碑記》記載了廟會時的盛況:每年的五月初一至初五為廟會日,初一城隍出巡,前有騎馬人引導,后有八人肩抬坐于輿上的城隍像出游城市,鑼扇儀仗,旌旗蔽天;途中設有行臺座位,供以酒食;與城隍廟廟門相對的戲樓則鑼鼓喧天,上演各色雜劇。廟會一直狂歡到初五日結束,盛大的場面吸引了附近數百里的人們前來觀看,由此帶來了出游線路旁邊商鋪生意的火爆,嘗到甜頭的店鋪老板便踴躍捐款,“制輿服冠蓋、幟羽千旄”,使來年的盛會更為空前。廟會舉辦得紅火熱鬧,甚至吸引鄰縣人參加,自然帶動了吃住行各個行業的發展。到民國時期,濰縣小吃如雞鴨和樂、朝天鍋、燒餅、什錦包子、大灶面、面火燒等都已發展為地方特色名吃;濰縣的手工業、小商品業、紡織業更是興旺發達,有“三百銅爐匠,九千繡花女”之稱,手工業產品像風箏、木版年畫、仿古銅、核雕、土布、刺繡、紅木嵌銀漆器等發展為蜚聲四方、深受廣大消費者喜愛的知名品牌。自此以后,濰縣城隍廟附近區域逐漸發展成小商品業、餐飲業中心。可見,健康有益的文化活動,不但豐富了人們的業余文化生活,而且推動了當地經濟的發展,正如板橋稱其所建戲樓所云“其有功于世不少”。
關于濰縣城隍廟會,清末進士濰人梁文燦所寫的《濰陽十二月鼓子詞》中說:“五月夏中天漸暑。朔日迎神,儀仗紛無數。枷鎖赪衣排滿路,銀鉤掛臂盤香炷。菰葉層層纏角黍。五毒驅除,酒和雄黃煮。系腕彩絲長命縷,侵晨插艾當門戶。”民國三十年(1941)版《濰縣志稿》卷十四《民社·風俗》亦有記載:“五月一日,俗為城隍神出巡之期,儀仗鮮明,爭妍斗巧,木工鐵工等行均各有旗幟鼓樂,游觀者幾于萬人空巷,鄰縣數百里之人,多有來者。神像以八人肩輿升之,輿前扮有執香爐童子及鬼判之類。城廂著名街衢經行殆遍,沿搭高棚,陳列古玩、花木不等,為延神憩止之所,名曰‘中和,祭者極致恭謹。為父母病或為自己病許愿,謂之代罪,枷鎖鏗然,赪衣滿路;或以銀鉤掛臂,綴以盤香,以木拐自兩腋撐之,謂之掛盤香,有掛至十余盤者,云誠心許愿,則毫無痛苦。出巡期間,每自黎明以至夜分始止。入民國后,此舉已廢。”相較于碑文內容,此段記載更突出了以下幾點:一是城隍出巡狂歡一整天,從黎明一直到半夜,所以必須搭建沿途休息的場所,即名曰“中和”的高棚,也方便人們祭拜。中和,在道教中為“元氣”的意思,中途休息,以便恢復元氣,名字倒也合乎人之常理。現在濰坊依然有一家以“中和”命名的生意興隆的炸貨店。二是“代罪”者,他們或者穿紅衣,戴枷鎖;或者在胳膊上用銀鉤穿皮肉掛上盤香,拄雙拐;跟隨城隍出巡儀仗,以此來為生病的父母或自己贖罪,希冀能夠去病除災。讀來讓人毛骨悚然,好在,這一活動已于民國期間廢除。
雖然鄭板橋有神道設教為愚民之術的教導,但是一直到清末,在一代代統治者、衛道者宣揚提倡的愚民之術下,“愚民”依然大量存在,不惜用銀鉤掛臂這樣的自殘手段來希冀達到除病驅災的目的。好在,社會在發展,人類在進步,對于傳統民俗文化,去除其糟粕,留取其精華,無疑是正確的態度。城隍廟信仰對于城市市民文化和城市商業圈的形成都具有巨大的作用,甚至是無可替代的作用。同時,建設一個健康文明的市民文化和精神家園,依然是人類共同努力的目標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