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閣樓情結

顧鷹

顧 鷹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簽約作家。曾為幼師，現供職于報社。熱愛孩子，喜歡閱讀與寫作，1999年開始發表作品，迄今發表短篇作品三百多篇，童話、小說二十多部。作品《狗先生》被評為第二屆“上海好童書”，并獲蘇州市“五個一工程”獎;童話集《閣樓上的熊皮外套》獲第二屆葉圣陶文學獎。童話作品《我變成了一棵樹》入選人教版部編三年級下學期教材。

我的閣樓情結，是因我媽而滋生出來的。

我家的樓房有個小閣樓，那個閣樓其實也不能算是真正的閣樓，只是二樓的樓梯向上延伸了半層，然后在那個平臺砌出一個小房間，平時堆放一些不用的舊物件。那個小房間是真的小，我媽就在那里放了一些舊衣服和我小時候睡過的藤編的小床，房間就被塞滿了。

那個小房間有扇天窗，不知怎的，那扇天窗給了我無限的遐想。

有幾次我媽跟我爸吵架了，她就跟我說：“晚上我們睡在閣樓里吧，讓你爸回來找不到我們，看他離開了我們能不能過！”

當時我并沒有體察到我媽說這話的心情，我開心地拍起手，差點歡呼起來：“今晚住閣樓啦！”在我的想象里，在閣樓里打一個地鋪，然后躺著，透過天窗看著天上的星星，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啊！

到了晚上臨睡前，我一本正經地提醒她：“媽，我們是不是要去閣樓睡覺啦？”我媽就支支吾吾地，不斷扯開我的話題。一開始我還沒明白，不斷地追問，漸漸地，我終于知道了，她根本沒有去閣樓睡覺的打算！

然后我只能氣鼓鼓地噘著嘴跑回自己的房間。

我媽對這個把戲樂此不疲，每次跟我爸吵了架，就跟我說：“晚上我們睡在閣樓里吧，讓你爸回來找不到我們，看他離開了我們能不能過！”

而我呢，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就會變得智商全無，思緒全都被我媽帶著跑去了閣樓上，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閣樓浪漫幻想……

結果可想而知，我媽就像是一個淘氣的小孩，放了一把火就跑了。可這把火卻在我的腦海里熊熊燃燒了起來。

我為此患上了“閣樓病”，并且一病好多年。

閣樓在我的想象里，是一個略帶神秘的地方。閣樓的地勢決定了它是一個僻暗的地方，哪怕白天，也是無比幽暗。

我對閣樓產生過無數種幻想，躺在里面看星星，和小伙伴玩捉迷藏躲在里面別人一定無法找到，某些外太空生物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潛入我家閣樓，負傷的海盜藏在我家閣樓……

我的幻想讓我對閣樓產生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復雜情緒，使我對它又是好奇，又是心生畏懼。周日我爸媽都去廠里上班了，就剩我一個獨自在家的時候，我是絕對不敢一個人跑到閣樓上。

尤其是在晚上獨自一人下樓梯的時候，心里總是緊張得怦怦亂跳，總覺得后面有個生物在跟著我，我似乎還能聽見它的腳步聲……我一點都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被帶去了哪個無法找尋的地方，只是加快步子，還把樓梯踩得“咚咚”直響，好讓家里的人都聽到我的聲響。

閣樓一直安安靜靜地存放著我家的舊物，家里的人除了我媽偶爾去找一些什么東西，或者再把一個一直不用的舊物件堆放其中，除此之外基本沒人進出，閣樓的門總是關閉著。我每天上下樓梯時，都會看一眼這關閉著的閣樓，很多的幻想又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在我腦海里。

有一次，不知為了什么原因，我跟我爸慪氣，我爸氣不過，抓起一只我的鞋子，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拍得我的手背清晰地印上了一個鞋印子，還腫起了一大塊。

那次我可傷心了，關起房門在房里抽抽搭搭了半天，我媽在外面勸說什么，我一概不聽和不理。我越哭越傷心，還升起了一個報復我爸的決心：我要躲起來，躲進閣樓里，讓我爸找不到！

也許是當時的悲傷讓我忘卻了害怕，趁著家里人不注意，我悄悄地跑進閣樓。一進閣樓，才發現自己給自己出了一個餿主意。因為已是傍晚時分，天色昏暗，透過小小的天窗投進來的光線根本起不到一絲照明作用，閣樓又是狹窄，又是幽暗，舊物件由于長久不見天光，散發著陣陣發霉的氣息……

我的第一感覺就是要逃離這個地方，但又覺得就這么走了實在是沒面子，好歹也要讓我爸體驗一下失去和害怕的滋味，這樣才能在他心中凸顯我的重要性。就那么一邊想著雜七雜八的念頭，一邊給自己鼓著勁，居然是面子問題占據了上風，把之前的害怕、恐懼之類的情緒都給趕跑了。因為之前用力地哭泣，漸漸覺得身體里的力氣在一絲一絲地離去，整個人變得又困又乏。

不知不覺地，我居然坐在一包舊衣物上睡著了……

我是被一陣嘈雜的聲音給驚醒的。

我媽把我搖晃了幾下，嘴里罵罵咧咧的，假裝打我的樣子揚手在我身上輕拍了幾下。原來，我媽去我房間叫我吃飯時，發現我不見了，于是在鄰居家一陣好找，幾乎要把村子翻遍了，都沒找到我。因為有我和我爸的矛盾在先，她嚇壞了，生怕我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來。

好幾個鄰居一起幫著找我，但都沒有發現我的影子。

后來，我媽終于想到了閣樓，然后她在那里發現了睡著的我。

關于我的“失蹤”事件，我爸什么都沒說，只是在吃飯的時候給我夾了一筷子菜，向我示好，然后我就順勢吃了那筷子菜，表示跟他和好了。

從那以后，不管我跟我爸產生了多大的矛盾，他都沒再打過我。

從那以后，我也沒再去過家里的閣樓。

很多年以后，我寫了一個童話《閣樓上的熊皮外套》，受到了一些好評。

閣樓在我的腦海里，始終是一個意味豐富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