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達
掃帚之歌
草木對春天的響應
本應該是一行詩對時間的響應
時間越長,愛過的人越多
(你的心里有一長串可愛的名字
布滿整片山坡)
你把自己放在角落里
不想被熱鬧打擾
也不想被人看見
(美好事物發出的光芒會刺傷黯淡的眼睛
你身上的刺是芒刺)
群山護衛著人們
你用一整片山坡的努力
驅散黑暗,讓我的心底也一片光明
(你說:“到我這里來!”)
世上的所有詩都是寫給我的
所以即使我就此擱筆
也毫無遺憾
(就像你隱藏在干凈的打掃過的房間
唱著不為人知的歌)
春天致茨維塔耶娃,
如果我可以摸摸她的頭發……
世界太冷清了,所以萬物都有自己的聲波
(寂靜的夜晚
她手拄餐桌
火在煙頭燃燒
筆在紙上沙沙)
一個人愛得太強烈了,所以她祈禱的時候哭了
(眼淚化為無聲的詩行
和默默等待回應的手指)
她哭得太多了,所以太陽出來了
(暖烘烘的光芒把眼淚都往外趕
她的詩越寫越多像大海涌動
手越來越友好越來越頻繁地伸出來)
為了她的手,所以我重新長出了頭發
(并洗得很柔順
帶著草地返青時無害的香味)
愛意重重
以前
我是一個傻子,在背井離鄉的路上
感動過另一個傻子
后來
我是一個啞巴,在落魄還鄉的路上
默念“斷腸人在天涯”
一蹶不振的時候
我是一個盲人,白夜黑天干瞪眼
與虛空對了許多話
古人在田里挖地耕種的時候
我就是梵高畫里吃土豆的農民
——痛苦使人無言——
我黃土埋了半截
還沒有相愛過
所以求而不得的所羅門替我說了:
“愛如死之堅強”。
一生
一生能完成的事不過是
綠色悄悄爬上樹梢時
我抬起了頭
日頭照著我們所有的人
20歲時我熬過了生死
30歲時又熬過了中年
這些都是危險的事
現在我的生活趨于平靜和忍耐
也許正是為了那一點點的甜
如果我寫信
最終也沒有收信人
如果我結婚
兒女終將長大成人
想象他半是嬌羞半是惱地
訴說關于初戀的煩惱
紅暈飛上他年輕的雙頰
人世以不完美的方式讓我去愛
流水以回環往復的音樂
萬古長青
60歲的我也將以此熬過老年
心如芒刺
這兒是花花世界
身處其中,意味著作為護衛
我們至少需要兩副面具和三把小刀
一副在深夜對鏡卸甲時用
一副則留作白天的笑容
三把刀藏在心里不同位置
屬于暗器,或者毒蜂蜇人的尾刺
這兒是花花世界
我們身上裝備齊全,意味著
可以出戰
去跟自己和他者決戰
盡管我們幼年時所受的教育
曾教導我們“愛人如己”
但刀子扎在別人心上
我們心里會流血
還是那時候的事
而現在我把這老調重彈
只是懷念那為別人流過的淚
盡管我們不承認“適者生存”的扯淡法則
但我還活著就反證了
他者曾經逝去
至少是在心里,他逝去
盡管我們擁有“光明的兵器”
然而走在暗夜里
刀子在心里蠢蠢欲發
傷害的歌一支接一支
還是要持續到世界末了
啊!盡管盡管!
這老掉牙的調子一個勁在我心底回旋
無意間將面具和刀子敲得直響
響得我流血如注流淚如珠
草蛉
時光消逝,而我一意孤行
從那條路轉向這條路
人群往相反的方向聚集
無數的王坐地而起
他們給出的答案如他們頭上的光環
閃耀出虹光
這個世界有多少種信仰
就有多少種被規范的生活模式
然而本性卻將我們帶向別處
一只誤闖私人宅邸的草蛉替我們分別出
工業生活與農業生活的交界
沒有田地為它所用
再也沒有害蟲與益蟲的爭辯了
既然闖入者已被輕而易舉消滅
世俗的狂歡就將繼續進行
有一天群臣簇擁王,說
“我們茫然向前,朝向一片未知
把熟悉的心碎扔在身后
但愿知曉的不再歷經。”
王舉杯:“全速前進!全速前進!”
蝗蟲過境,人煙稀少的路上
詩人可能是一種最為錯誤的職業
但生而為之的人別無選擇
即便你我與之分別,這個世界
終不會將我們牢記于心
我們終究是至暫至輕的
一如往昔
一如那只誤入窗戶的草蛉
命則短矣,卻將曠野和規則
帶入了人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