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
我國政府高度重視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國家領導人多次在國際會議上表示,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發展中國家,愿意積極參與相關國際合作,不斷加大對各國合作的投入,分享發展經驗和發展機遇,同國際社會攜手前行。中國將協助“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以消除貧困和饑餓等目標作為首要任務,推動經濟強勁、可持續、平衡、包容增長作為支撐,在經濟、社會、環境三大領域形成良性循環,走出一條經濟繁榮、社會進步、環境優美的可持續發展之路。
福建是海上絲綢之路的核心區,是中國的農業小省,如何在沒有優勢的提前下,探索發展現代農業,積累農業農村發展經驗與模式,將對國內外的農業農村發展,助力“一帶一路”國家的扶貧減貧、保障食品安全、發展循環經濟、保護生態環境、開發生物質能源、增加農民就業等方面發揮重要的引領和示范作用。
根據農業農村部的統計數據,當前我國農村人口約6億,實有耕地面積約13.5萬(千公頃),約55.9萬個村莊。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根本性問題,解決好“三農”問題是全黨工作重中之重。今年兩會期間,習近平總書記再次就振興鄉村戰略、做好“三農”工作提出明確要求。但是,同樣從過去多年全國的基層、社會末梢來觀察,仍還有不少茫然的執行者。行政管理體制與農村自治體制,目前仍是兩個循環體,互不重合、相互游離。政府提自己的政策,農民多數不了解、不理解。出現“政府干,農民看”的現象。黨中央一再強調的“重中之重”“重”不起來,落不了地。
鄉村振興的主體是農民,政策落地主角離了農民主體,便成了政府的“獨角戲”。
三農主要問題、內在的矛盾與矛盾的主要方面錯綜復雜,歸納起來有五點:
第一,面對實際存在的全球化經濟,我國農業處于劣勢,一方面是全球化突飛猛進、日新月異的科技進步,是市場和經營模式的不斷創新,是高品質、高增值、高度發達的世界市場化農業;另一方面是我們幾億分散的、低文化素質的農民,保持著孤立、傳統、落后的、簡單的生產方式。
第二,金融對產業發展的操控日益強化。一方面,農業擴大的和集約式的再生產,需要海量的資金導入和扶持;另一方面我國的農業的低效,三農自身的效益低微,積累率低。國家和地方政府可助力示范點建設,但無法全面大量資金導入全國鄉村。此外,由于自然的、人文的及市場的因素,農民的征信體系暫未完善,金融支農的風險大,加上金融監管對風險的終身責任追究,使得農村建設與發展所需要的資金的供求嚴重不匹配。
第三,廣大的、個體的、分散的、缺乏精準信息引導的、盲目且低品質的農業生產,面對全球化嚴密組織的跨國大企業的壟斷性經營與千變萬化的大市場流通對農業和農民的重重擠壓,以及城市化對鄉村資源的虹吸效應,造成廣大農民生產生活的空間日益狹小,所以土地拋荒勢所必然,且趨勢將會日益嚴重。
第四,鄉村振興關鍵在人。一方面,鄉村發展需要在提高農民素質的同時,補充、引進更多方面的高素質人才充實農村,不斷造就新農人以適應新時代的鄉村發展需求。但另一方面,城鄉差距的不斷擴大導致大批鄉村農民的生力軍離開鄉村,大批接受高等教育的農村子弟鮮有返回村莊的,留在村里的農民再教育、再學習的機會幾乎喪失。此外,由于農村自治和戶籍管理,流出單方面開放,落戶鄉村的城市人才門檻高。
第五,鄉村治理的基礎,客觀上存在著兩個并行的循環體。一方面,村是法定的自治體,農村的資源主要就是土地(包括山地、水源、草場等),按人口承包,由家庭組織生產,由分散的村民組成的全村代表會議為村的最高權力組織。另一方面,政府至上而下管理社會,包括鄉村,又自下而上反饋信息,調整管理,接口在鄉鎮與村莊之間。
如何有效解決三農問題是當務之急。要有效解決問題,兩個游離的循環體要銜接,要重合。我覺得,理論工作者要加強對這兩個循環體的研究,要認真推動這兩個循環體的銜接與重合,要把問題的揭示和具體的解決方案有機地結合進而具體地落地,尤其是專項的方案能夠落地,不能像皮球落在水面上。
2018年,福建省企聯成立了鄉村振興委員會,同時落地“圓夢村”干事會。干事會匯集了省企聯不少賢達之士,同時也吸納了熱心鄉村建設的社會不同機構的志愿者。
“圓夢村”在福建武夷山興田鎮、建陽區麻沙鎮共選了三個試點村,希望通過試點村的協助建設,一起探尋可復制的農村發展路徑。
第一,圓夢村的試點概況:村集體積累少、村民收入低、致富路徑窄,產業支撐能力弱,在福建省廣大農村具有代表性,是當前福建省農村面貌的一個縮影。
第二,圓夢村的干事會組織體系:因“鄉愁”而起。因為“鄉愁”錢學森從美國沖破萬重阻隔回到祖國用自身學識報效祖國,同樣也許是因為鄉愁楊善洲才會在退休之后放棄大城市安逸生活回到家鄉義務植樹美化家鄉。故土養育了錢學森、楊善洲,鄉愁也深深烙印在他們心里,為此他們都選擇用自身行動回報故土。
圓夢村干事會的成員由20多位從省直機關、企事業單位退休的廳、處級干部和企業界有識人士及省內科研院所的學科帶頭人擔任。這些已退休的干部,基本上都是從農村出生或成長起來的干部,其鄉愁便是希望并助力農村家園故土越來越好。大家都希望從鄉愁中走出,盡己所能參與到農村的建設中去,義務貢獻,樂在其中。目前已有12個工作服務小組,上百名志愿者加入其中。
我們試圖用5—7年時間來探尋一條現行政策條件下,鄉村振興走得通、走得好的路徑。通過我們和方方面面的合力與努力,通過鄉村內力的激活和外力要素的導入,按照市場的規律可持續地發展鄉村建設。
習近平總書記說,要“久久為功”。鄉村建設需要有個較長的過程,我們這些人將堅持做下去,不達目標不放手。我們把這個社會實驗叫做圓夢村計劃。圓夢,圓誰的夢?圓中國夢。中國夢很宏偉,我們只是試圖實現中國夢的一個小場景,圓村民追求幸福的夢,圓我們這些老年人當年立志的理想,圓當年立志的夢(我們當年為什么參加共產黨),圓我們這一群人自身追求的夢。沒有農民,我們的工業體系是建立不起來的。我們多年的改革開放,國家獲得迅速發展,主要還是通過來自農村的人口紅利以及億萬農民工的奉獻聚集起來的社會財富才發展起我們今天的生產力。
第三,農民是農村發展的主體。我們的農民在那里呢?為什么會有兩個循環體呢?三農問題和鄉村振興到底是老問題還是新問題?既是老問題,更是新命題。因為今天農民仍是人口的多數,然而我們所面對的鄉村的情況不同過去,時代環境、各方面的條件都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質的變化,但是一些政策仍然停留在計劃經濟時期對三農傳統的認識和思維上,不少政策如皮球落在水面上,而村里的農民如同水下的沙石,對落水的皮球無感。所以我們覺得必須以新的時代視角來審視、言說和解決三農社會中幾乎全新的問題,必須找出一條路徑,解決所面臨的一系列問題,這條路徑必須是立體的,系統的,全方位的。鄉村振興面對三農問題只有把握住了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才能起到綱舉目張的作用。
通過實驗,解剖“麻雀”,點上突破,進一步深化“高位嫁接、重心下移、一體運作”的農村工作機制創新,引領和促進城鄉在公共服務、基礎設施、產業結構、生態保護、人口布局等方面雙向互動、融合發展。引導城市的科技人才、智力成果和資本持續向農村注入,吸引農民工群體返鄉創業,促進新型職業農民崛起,帶動農業生產逐步走向現代化,讓農業成為有奔頭的產業,讓農民成為有吸引力的職業,讓農村成為安居樂業的美麗家園。
針對鄉村存在的主要問題和鄉村工作的要求,循著習近平總書記的思路,我們圓夢村的工作從機制創新上思考,在機制創新上著力,在機制創新上探索。我們首先考慮從哪里切入,誰來驅動。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三農工作,全力推動鄉村振興戰略,全黨全社會正在掀起振興鄉村的熱潮,三農的春天真的來了,理論界、學界和智庫在研究推動,還有媒體在監督。
圓夢村的實驗,用實踐將思考的問題及發展規律,切實落地,并結合教訓及經驗。
第一,理念嫁接。扶貧先扶志,農民要致富,先要精神脫貧。圓夢村干事會通過調研,并因地制宜研究制定發展規劃、組織農民培訓。建“講習所”“大學堂”等,將日常培訓深入到村里,通過通俗易懂的大規模的培訓,引導農民轉變觀念,防止出現“等、靠、要”思想。幫助農民克服“等、靠、要”的思想,要改進工作方法。改變簡單的給錢、給物、給生產資料的做法,要引導和教育村民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實現致富。
選派優秀村民代表前往日本、臺灣學習現代農業發展理念、技術。通過座談交流、現場觀摩的形式,直觀學習現代農業、農村治理等先進經驗。
嫁接,是先進的文明、先進的生產力和農民主體有機嫁接。我們認為,鄉村工作的一切都要體現高位嫁接的理念,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科技的,所有的事項,包括觀念的,首先是思想觀念的嫁接。鄉村落后在哪里?是在觀念上。為此,在農民觀念的改造上做文章,是我們圓夢村工作的開篇。我們在三個村辦起農民大學堂,這個大學堂是村民學習的陣地。我們不是把農民送到學校去,而是高等院校把課堂設在村子里,我們農業大學把圓夢村當教室,把高等院校嫁接到鄉村,把老師、教授迎到鄉村,讓他們和農民在一起,對農民進行鄉村發展所急需的各類培訓,這些培訓包括黨和政府的農村政策、文化知識、科學知識、生產知識、生活知識、健康知識,農民生產生活需要什么就培訓什么。在理論和道德與技能培訓的同時,我們把這批鄉村農民骨干送到日本、臺灣,分別進行為期15天的考察、學習、交流。每個村每批分別都有3個骨干同行,實地考察了解日本、臺灣的鄉村建設發展、鄉村組織管理、鄉村產業的發育發展。他們邊看邊學,交流、詢問,即時給村里發回自己的所看、所學、所思,把自己的體會傳給村民,組織村民討論,他們學習交流形成了自己的體會、計劃,回來后在村里宣講,把所學、所悟變成振興鄉村的行動。更多的村民,我們還送到浙江、四川等先進省份去學習,開闊農民的眼界,對農民的思想進行提高、升華。
第二,機制:“高位嫁接,重心下移”,注重新時期下科特派制度落地優化,同時推進金融創新助力產業發展。探索新時期下的科特派制度落地優化,深度科技及金融創新在農村落地,積極探索農民參與市場的制度創新。如,設立經營風險保證金等,在圓夢村的庭院經濟、花鏡小鎮項目等,對擴大農戶投身市場活動產生了效應。
培育農民發展的主體意識,幫助小農戶之間建立合作機制,應成為推動產業發展的核心目標。政府工作報告落實中央一號文件的要求,提出“培育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等新型經營主體,加強面向小農戶的社會化服務”,正是著眼于農村市場微觀主體的培育,為農村發展建立可持續性基礎。以多種政策手段提升小農戶發展能力,提高小農戶組織化程度,拓展小農戶增收空間。
“公司+農戶”型、大戶帶動小戶型、科技促發展;不同方式應用于推動小農戶融入現代化經營。
科技嫁接。農科院把科技成果轉化的基地建在村里,在村里建試驗田,省農科院領導、專家駐村考察,根據鄉村的稻田、茶山、果園、水塘的開發利用現狀,導入良種制種、生態茶園改造、林下經濟培育、葡萄園的改種優化、澳洲國寶魚的引進以及蜂群培養等,把農科院的技術團隊的成果優勢導入鄉村,用新、優、特改造鄉村的種植結構。我們2000年派出科技特派員,到現在已經堅持了十多年,有些科技特派員已經扎根農村,離開事業單位和國家機關,不再回去了。只有更多人離開城市到村子里去當新的農人改變農村人口的結構,我們中國的農村才可能進行徹底的改造。同時,組織加工龍頭企業、市場流通龍頭企業、科技型企業、電商、金融信貸進村,實行專業嫁接。電商和城市商業流通企業與農村合作社聯合,使分散的農戶、專業合作社與大市場對接,培養農民的市場能力。專業銀行引進村,向農民發放貸款,培養信用村、信用戶,培養農民的誠信文化。高位嫁接包括文明素養的嫁接、社會組織和產業功能的服務嫁接、醫療衛生康養功能的嫁接等等,全方位推動形成嫁接效應,牽引、培養、推動農民融入社會化、市場化乃至全球化的大循環。
在高位嫁接的同時,推動重心下移。黨的工作重中之重之所以在實際工作中重不起來,就是因為沒有形成重心下移的制度性安排和氛圍。有認識問題,主要的還是實踐問題。我們的干部大多都是知識分子,積極性很高干勁很大,主要是不懂得怎么做。我們的機關和基層干部要有學習與農民結合、有效牽引鄉村發展的要素進村的路徑與方法的實踐。如何實現重心下移?如何通過重心下移使互相游離的兩個循環體重合起來?圓夢村干事會直接深入到村民中,和村民一起想振興、議振興,干振興的事。
圓夢村的社會實驗涉及政治、經濟、文化各個方面,而這些,涉及上級機關、各部門管理的工作職能,當地黨委、政府各部門把圓夢村作為他們自己的試驗田,各級、各部門的領導親自帶隊深入解剖麻雀,對照政策,研究落實方案和措施,在圓夢村先行,取得經驗立即在面上推廣,一個轟轟烈烈、上下齊心推動鄉村振興的良好社會氛圍正在形成。通過重心下移,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的東西不見了。農民講實際,來不得花架子。鄉村工作要可持續發展,基礎必須打牢夯實。
一個鄉村就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小社會,無論面對上級管理部門還是面對內部村民都一樣,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那么,立體的、分散的、碎片化的社會功能怎么把它互聯一體、互動聯動?這就需要上級行政部門互動聯動,上上下下一體運作,城鄉的、工農的、一二三產業的、黨政的,上中下要聯動互動,鄉村內部也一樣,鄉村的村民小組之間、農戶與農戶之間、鄉村與鄉村之間,內因外因、內部因素、外部因素,都要互動。
需要指出的是,推動鄉村發展是長期工作,應當有更多的制度想象和探索。如何使這類實踐創新和思想討論轉化成為我國的制度,為我們推動深化農村改革、鄉村全面振興的工作服務,依然需要不斷地實驗調適和經驗總結。
(作者為福建省原副省長。本文根據作者在海絲核心區現代農業先行示范區戰略課題研討會上的講話錄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