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方”字新釋

陸忠發(fā)

(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311121)

一、過去的考釋

《合集》24149：“壬午卜，出貞：今日無來警自方?！?/p>

《合集》33055：“丙子卜，其告方來于丁一牛?！?1)① 大概是方來歸順，故告祭于丁，實際上是“家祭無忘告乃翁”之意。

《合集》8659：“辛未卜，貞：惟翌癸酉令方歸。”

《合集》6695：“壬申卜，方其大出?！?/p>

《合集》6771正：“貞方其殲我史?！薄柏懛礁炍沂?。”

商代卜辭中涉及“方”的卜辭非常多，有專名的方，有非專名的方，顯然“方”不僅是某一個族、國的名字，應該是泛指。

此外“方”還假借表示“祊”：

《合集》418正：“貞：方帝一羌、二犬，卯一牛。”

《合集》32112：“甲寅卜，其帝方一羌、一牛、九犬?！?/p>

《合集》686：“御方于河妻?！?/p>

《合集》1264：“求方于大乙?！?/p>

《合集》14430：“丙子……貞：求……方于岳。”

《合集》30171：“其方，有大雨?！?/p>

“方”也用作方向、四方的“方”：

《合集》34144：“庚戌卜，寧于四方，其五犬?！?/p>

《屯》1095：“壬辰卜，其寧疾于四方三羌，侑九犬?！?/p>

《合集》13532：“貞：于南方將河宗，十月?！?/p>

“方”也泛指四方之神，是受祭祀的對象：

《合集》28244：“其求年于方，受年。”

《合集》30395：“侑于方，有大雨?！?/p>

“兩舟總頭”之形，或者“架上懸刀”之形，如何能夠表示“族”、“國”之義？我們實在說不出“兩舟總頭”之形或者“架上懸刀”之形的形體與“方”的意義之間的關系，可見這樣理解“方”的形體，肯定是錯誤的。

徐中舒先生說“方像耒的形制，尤為完備。故方當訓為‘一番土謂之坺’之‘坺’，初無方圓之意。方之像耒，上短橫像柄首橫木，下長橫即足所蹈履處，旁兩短畫或即飾文。……方即坺之本字?！敝旆计哉J為“方”為“枋”或者“柄”之初文。朱芳圃的解釋完全不顧“方”字的實際使用情況，實在不值一駁。楊樹達先生依據(jù)“方”在卜辭和文獻中的使用情況，指出方為國族之名，其事灼灼甚明。饒宗頤先生、張秉權先生也如是觀。陳夢家先生具體指出“方”這個國家當在沁陽之北、太行山以北的山西南部。于省吾先生指出《說文》釋“方”為“併船”，妄測無據(jù)。至于“方”字的造字本義，只有存以待考。姚孝遂先生在《甲骨文字詁林》“方”下按語大致說“方”字形象耒，其義是“方夷”這個族的族名。(3)以上引各家說，見《甲骨文字詁林》3147-3159頁，中華書局1996年。

二、“方”字結構新解

《合集》8659：“辛未卜，貞：惟翌癸酉令方歸?！?/p>

這個“方”就是用本義“外族人或者外國人”。

2013年8月8日，我讀汪寧生先生《易洛魁人的今昔——兼談母系社會的若干問題》一文，(4)文章收錄在西安半坡博物館、良渚文化博物館編《史前研究( 2004)》中，三秦出版社2005年版。看到汪先生介紹易洛魁人表示俘獲的圖形文字，下圖中哪個人是被俘獲的人，大家一看便知。因為他的脖子上和胳膊上都被繩索捆綁著，我們就是憑借人的這些“身外之物”作為提示來判斷其身份的。

三、“方”的字義發(fā)展

“方”在文獻中意義非常豐富，這些意義都是本義“外族人或者外國人”的引申義，如：

被搶奪來的人因為害怕，他們行則相隨從，處則相比并，故“方”引申為“并”?！稌の⒆印罚骸靶∶穹脚c，相為敵讎。”江聲《尚書集注音疏》：“方，并。”

并木為木筏，故“方”又引申指木筏?！对娊?jīng)·周南·漢廣》“不可方思”毛傳、《詩經(jīng)·邶風·谷風》“方之舟之”鄭箋并曰：“方，泭也?！?/p>

并木為筏，兩根木頭應該等長，故“方”引申為“相等”?！吨芏Y·考工記·匠人》：“凡為防，廣與崇方?！编嵭ⅲ骸胺姜q等也。”

等同的事物可以歸為一類，故“方”引申為“類”?！睹献印とf章上》：“故君子可欺以其方。”趙岐注：“方，類也?！?/p>

外族人在敵人的國家生活，心總是向著自己的國家，故“方”引申為“向著”?！妒酚洝ぬ旃贂罚骸叭障蚰?，故金居其南?！睆埵毓?jié)正義引鄭玄曰：“方猶向也?！痹偬摶硎尽胺较颉薄?/p>

外國人因為害怕，一個人做什么，另外人常常會仿效他，故“方”引申為“仿效”義?！墩撜Z·憲問》：“子貢方人?！被寿┦瑁骸胺?，比方人也。”又引申表示“相象”、“相似”。后來孳乳出“仿”。

外族人在華夏周邊，故“方”引申表示“邊”?！妒酚洝け怡o倉公列傳》：“視見垣一方人。”司馬貞索隱：“方，猶邊也?！?/p>

外族人居住在華夏周邊各個方向，故“方”引申表示“四方”，再引申表示“地方”。

外族人被俘獲后在敵人的管理下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活，一定要懂得生存之道才能活下來，故“方”引申表示“方法”，表示“?！?、“道”?！抖Y記·檀弓上》：“左右就養(yǎng)無方?！编嵭ⅲ骸胺姜q常也?！薄抖Y記·儒行》：“儒有合志同方?！薄昂现就健豹q“志同道合”。

外族人之所以要懂得生存之道才能活下來，有一定的原因在。故“方”引申表示“原因”、“理由”?！墩撜Z·里仁》:“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

外族人被俘獲后在敵人的管理下生活，不一定都能按照人們的意志去行事，故“方”引申有“違背”的意思。《尚書·堯典》“方命圮族?！?戴震《尚書義考》曰：“方命，《史記》作負命。方、負一聲之轉。張守節(jié)云：‘負，違也。違負教命。’”《孟子·梁惠王下》：“方命虐民。”趙岐注：“方，猶逆也。”

外族人阻擋了華夏民族向四周的發(fā)展，故“方”引申為“阻擋”?！秾O子兵法·九地》：“是故方馬埋輪。”“方馬”就是阻擋住馬。后來孳乳出“妨”、“防”。

可見，“方”的本義是外族人或者外國人，可以很好解釋“方”詞義的發(fā)展，這也證明我們的考釋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