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聯大校歌的詞作者究竟是誰

2019年是西南聯大校歌誕生80周年，筆者不由想起圍繞該歌詞作者的一樁歷史懸案：聯大校歌歌詞的作者究竟是誰？

1937年冬，南京淪陷，北大、清華、南開相繼南遷至昆明。1938年三校組成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繼續教學和科研。

1938年11月，聯大常委會決定創作一首校歌以激勵學子們的愛國熱情，遂成立了“校歌校訓委員會”，聯大文學院院長馮友蘭任主席，委員有朱自清、聞一多、羅庸、羅常培4人。

不久，中文系教授羅庸以“滿江紅”詞牌創作了同名校歌歌詞，聯大常委們認為形式太舊不喜歡。于是馮友蘭寫了一首白話體詩“西山蒼蒼”呈上去。巧的是已定為曲作者的外語系教授張清常偏偏喜歡“滿江紅”，于是委員會將滿江紅歌詞交給正在廣西浙江大學任教的張清常去譜曲。馮的“西山蒼蒼”則由馬約翰拿去譜曲，后成為“聯大抗戰組曲”之一，并被定為聯大勉詞。此后由羅庸作詞，張清常譜曲的《滿江紅》經常委會討論通過定為聯大校歌，詞作者署名羅庸等，聯大校訓定為“剛毅堅卓”。時為1939年6月30日。此后歷屆聯大新生報到時均可獲得一張鉛印校歌歌單。

事情到此，校歌詞曲作者應該是板上釘釘沒有爭議了。此后相當長一段時間無人再提及此事。

孰料20世紀80年代初，校歌詞作者是誰的問題又橫生枝節。已是耄耋之年的馮友蘭舊事重提，多次在不同場合稱聯大校歌詞作者是自己而非羅庸，甚至在媒體上大肆宣揚并說當初聯大結業北返時，聯大曾在昆明立一紀念碑，碑文是自己撰寫，文末的銘詞大部分用的校歌歌詞，落款為馮友蘭撰文羅庸書丹。“若非我寫當事人為何沒有異議？”馮友蘭辯稱。

此說立即引發曲作者張清常的激烈反駁，雙方唇槍舌劍鬧得不可開交。臺灣學者翟志成也發表文章稱自己從朱自清日記中得知聯大校歌詞作者確實是馮友蘭，聯大師生王力、沈有鼎、楊振寧也紛紛撰文力挺馮友蘭。馮友蘭自然興奮異常，甚至將該詞揮毫書寫鈐上印章遍贈親友，在其所著的《三松堂自序》中專附一文言之鑿鑿地說自己是聯大校歌詞作者已成定論，不容他人置喙。

但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專家黃延復、張源潛1987年在《云南師范大學學報》第三期發表《西南聯大校歌制作經過》一文，文中公示了不少清華大學關于此事的檔案材料，還原了校歌制作的歷史本來面目，最后得出結論：聯大校歌真正詞作者為羅庸應該是毋庸置疑了。

此后，中國大陸幾乎所有出版物在提到聯大校歌詞作者時，都眾口一詞認可黃、張的說辭。對此，馮友蘭卻保持沉默不予反駁，因而這一懸案變得更加撲朔迷離難辨真偽。

筆者很早就聽聞西南聯大校歌詞作者尚無定論的說法，只是苦于無確鑿證據還原歷史真面目。前不久一個偶然的機會，筆者聽說四川廣元一楊姓先生收藏有聯大校歌詞作者羅庸的校歌詞“滿江紅”手寫稿，旋即專赴廣元一探究竟。在《廣元晚報》記者的引薦和陪同下，筆者終于見到楊先生。五十出頭的楊先生是一位古舊書畫收藏愛好者，他打開一個木匣子，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珍藏的聯大歷史遺物雙手捧出來，最上面的一張紙片即是“眾里尋她千百度”的羅庸“滿江紅”手寫稿。

該手稿長10厘米左右，寬約7厘米，紙張泛黃，邊緣已破損，背面為一化學元素周期表，正面則是用清秀的小楷豎寫的“滿江紅”歌詞，末尾豎寫羅庸，上方為羅庸所鈐暗紅色印章，日期為廿八年（1939）元月五日，亦豎寫。此時距羅庸去世已半個多世紀了（羅庸1950年病逝于重慶北碚，享年50歲）。筆者和記者均感覺此手稿比較真實，歌詞書寫規范得體且皆為繁體字，不僅有落款、時間、印章，而且是羅庸親自謄寫的豎寫字體，偽造的可能性不大。

接著，楊先生又展示了同為羅庸書寫的“西南聯大中文系師生名單”，筆者略看一眼，發覺名師不乏其人，有吳晗、聞一多、朱自清、陳寅恪、馮友蘭、劉文典等人，亦豎寫。背面亦為化學元素周期表，與歌詞書寫那張應為一體。楊先生又拿出一張印有“國立西南聯大成立大會代表證”的長方形薄紙片，令我們大開眼界。此外還有幾本聯大出版的國文期刊《聯大月刊》，其中有不少現代作家、詩人的作品，詩、文皆為豎排，紙張也泛黃陳舊。在座的諸位看過以后都認為這些資料大體可信。至于詞作者的爭議問題，大家推測馮友蘭當時可能參與或者提了建議，也可能改動了個別字詞，如羅原稿“待驅除倭虜復神京”后改為“待驅除仇寇復神京”應為馮友蘭所改。另外，詞作者最初署名“羅庸等”也為后來的風波埋下隱患。

為了進一步厘清事實真相，筆者專程赴昆明輾轉找到抗戰時西南聯大校址（現云南師范大學），在校內的“國立西南聯大資料陳列室”，見到了一張羅庸的單人半身照，下面書寫“校歌歌詞作者羅庸”，另一張單人半身照系校歌曲作者張清常，旁邊有一張聯大校歌歌單照片，詞作者羅庸，曲作者張清常。這無疑又是幾件強有力的佐證材料。當然，校歌歌詞作者的最終歸屬還有待專家學者進一步考證，筆者此文可作引玉之磚，希望有朝一日能解開這一歷史懸案，還歷史真面目。

現將這首引發廣泛持久爭議的西南聯大校歌歌詞《滿江紅》抄錄于后，以饗讀者：

滿江紅

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別。絕徼移栽楨干質，九州遍灑黎元血。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

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杰。便一成三戶，壯懷難折。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待驅除仇寇復神京，還燕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