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搶”瑣憶：上烤下煮螞蟥叮

“雙搶”是人民公社時期（普遍存在的時期為1958年至1984年）一年一度的殲滅戰：炎天酷暑，男女老少，爭分奪秒，揮汗如雨，搶收早稻，搶插晚稻。

那時，農村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五一”插完早稻，“八一”插完晚稻，“十一”收完晚稻。當年幾乎沒有農業機械，農民都是“三皮工人”，農業生產全靠手板皮、腳板皮、肩胛皮，生產效率很低。

為了按時完成“雙搶”任務，迎接上級檢查，農村一般是全體動員，“火炕樓上的人都要取下來”。公社干部全部下隊蹲點，公辦教師除抽調幾個教師編印《雙搶快報》，或批評或表揚，報道全公社“雙搶”情況，統計、公布“雙搶”進度外，其余全部參加“雙搶”勞動。而民辦教師本是半個農民，參加“雙搶”責無旁貸，早出晚歸，天天與農民滾打在一起。

收割季節糧食充足，可以敞開肚皮吃。因勞動量大，油水不足，魚肉更少見，所以大家飯量很大，似乎肚子里能趕進一頭牛。那時物資匱乏，大多農民缺乏出客的衣服，“雙搶”季節，滿身汗臭加泥水，也不能穿好衣服，因此大多穿得破破爛爛。戴上一頂舊草帽或用塑料紙補起來的尖斗笠，一個個活像稻草人。

搶收早稻有四道工序：殺（割）禾，遞禾手子，踩打谷機打稻，出桶擔毛谷子送曬谷坪。這四件事樣樣不輕松，比較起來，踩打谷機、擔毛谷子更累。

“雙搶”期間多采用定額記工，多勞多得。社員們為了多掙工分，大家都動作麻利，身手敏捷。殺禾的腰彎痛了，踩打谷機的雙腿勞了，擔毛谷子的肩膀腫了，個個累得人困馬乏，但大家全都咬緊牙關堅持，生產隊長不吹口哨，社員們決不休息。

搶插晚稻分7個工序：犁田，打蒲滾，拖樓梯，打架子，扯秧，擔秧撒秧，插田。

犁田、打蒲滾多由老農負責，因為這活兒技術含量較高。在烈日炙烤下的田壟中，氣氛顯得比較沉悶，除了打谷機的轟鳴聲，就是老農指揮牛耕田發出的“嗨哧！哇——嗨”和泥浪滾滾的“嘩嘩”聲，倒也給田間帶來一些生氣和亮色。

不論是水牛還是黃牛，經過人民公社集體化生產的熏陶，它們也變乖了，只要生產隊長一吹休息哨，耕牛就立刻停步，即使老農用竹條抽打，它們也決不向前邁出半步。

農民常說：“人懶主意多，牛懶屎尿多。”此話確實不假。如果休息時間未到，而耕牛又拉不動了，它們就會停下來屙屎拉尿。在這種情況下，農民一般是不會抽打它們的。耕牛也很可憐，為了人類的“雙搶”事業，一個多月下來，也被磨得皮破血流。農民給它敷一些稻草灰，蓋幾片桐子樹葉，又繼續驅趕它干活。

扯秧大多從拂曉開始，借用天上的月光，男女老少全部出動。這活兒女社員最厲害最積極，一個比一個起得早。她們動作敏捷，技術嫻熟，只聽見“嘩啦嘩啦”水聲一片，一塊秧田就扯完了。

插田很辛苦，彎著腰，弓著背，翹著屁股，腰痛得要死。烈日無情，上烤下煮，曬得屁眼差點要冒泡泡。插得慢的最吃虧，遭人譏笑，被人“關”上，時常缺秧。插得快的最驕傲，提早插完上岸，躺在田塍上休息，一邊捶捶酸痛的腰，一邊等待動作慢的趕上來。

女社員往往比男社員插得快，但男女同工不同酬，男的每天評10分，女的每天記6分。女社員氣不過，逼迫男的每行插8蔸，自己插6蔸，并且要求齊頭并進。有的男性本來就動作慢，這樣就更加抬不起頭了。

“雙搶”中較舒適的要數蹲點干部，雖然他們沒有吃香的喝辣的，也沒有騎單車、打陽傘，但不必親自下田，只要穿上塑料涼鞋，戴上草帽，頂著烈日，在田壟間走一走、轉一轉就行。他們的最大難處是向《雙搶快報》報進度，既不能超過公社“一把手”，又不能落后于其他生產隊。

“雙搶”中難受的是民辦教師。平時生產隊出工松松泛泛，他們無福消受。“雙搶”要脫幾層皮，他們就必須參加。他們平時從事教學，雖然也要自種蔬菜，還要帶領學生學農，但畢竟很少參加高強度體力勞動，也不習慣在烈日下暴曬。現在一天十幾個小時與農民摸爬滾打在一起，迎朝霞，戰烈日，送夕陽，確實受不了。有的皮膚被曬傷，有的與水稻接觸過敏，滿身摳成了苦瓜皮，有的累得雙腿拖不動，有苦難言。

記得當時有一個民辦教師累得在床上爬不起來，但因為勞動力奇缺，隊長不允許他請假，親自走到他床邊，軟磨硬泡，邊勸邊拖，硬是把他擄到了田間。

不過相比起來，公辦教師更難熬。他們參加體力勞動不多，細皮嫩肉，一下子經不起“雙搶”的折騰。有的老教師腿上生了一大片水泡，邁動腿腳，水就在里面晃動。有的割傷了手指，有的刺破了腳板，用布一包，堅持下田，痛得齜牙咧嘴。炎炎烈日，曬得他們暈頭轉向。

農民也不是鐵打的金剛，拂曉扯秧或殺禾兩個小時，白天收割或插田七八個鐘頭，晚上再加班一兩個小時，天上烈日烤，腳下熱水煮，身上熱氣蒸，還加上螞蟥叮，蚊蟲咬，衣服濕透，簡直是度日如年。連續奮戰一個月，立秋了，秧齡期過了，任務還沒有完成。

有時天公不作美，稻谷曬得大半干了，突然來兩三場大雨。大家只好丟下手中的活兒，飛奔曬谷場搶收稻谷，扒的扒，鏟的鏟，掃的掃，蓋的蓋，手忙腳亂，全然不覺手掌起了血泡，不在乎自己變成了落湯雞。

隨著社會的進步，生產力的發展，“雙搶”漸漸被人淡忘。現在收割機收割，汽車、拖拉機運輸，人力或動力打谷機已被淘汰。如今或撒播谷芽或拋秧，平原地區則使用插秧機，已免除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痛苦。收早稻、插晚稻已不存在爭分奪秒“搶”時間，四五天就完成了。有的還忙里偷閑，搓搓麻將，真是天壤之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