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武：金融成就了現代人的生活方式

李文苧

20世紀80年代中期，出國留學的熱風刮到了每個角落。年輕的陳志武開始嘗試申請美國的一些大學，他給耶魯大學一位老教授寫信，詢問申請攻讀博士學位的可能性。在如今已是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崔之元的建議下，陳志武選了金融學，“當時我連金融這個詞都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他當時給我看了一些書，但我還是沒有搞清楚。”

金融是什么？現在是著名華人經濟學家、香港大學馮氏基金講席教授與亞洲環球研究所所長、原耶魯大學金融學終身教授的陳志武出了一本《陳志武金融投資課》，為大家普及金融的含義。陳教授從金融的起源講起，通過我們生活中和歷史上的各種案例，闡述金融的意義和價值、普惠金融、債券市場、基金市場、股票市場、金融衍生品等與我們普通人生活緊密相連的內容，更系統地講解金融知識和思想框架。

5月下旬，陳教授在接受第一財經《陸家嘴》記者專訪時說：“普通人無論是學生、職場人士還是創業者、企業家，無論你是已經實現了財富自由，還是拼搏在追求財富的路上，學習金融投資，掌握正確的金融投資理念和知識，都將有助于我們看透背后的財富運轉邏輯，只有合理運用金融工具，才能獲得更好的生活。”

中美之間的戰略競爭還會持續

《陸家嘴》：您如何看待當前全球經濟增長？未來還將面臨哪些不確定因素和壓力？

陳志武：當前全球經濟增長趨于穩定。在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很多年，中國經濟一直是處于火車頭的位置。中國改革開放為經濟帶來了高速增長，相比之前來說，現在經濟趨于下行的壓力會大一些，美國經濟同樣如此。

對于歐盟的經濟來說，英國何時以何種形式脫歐，這些并不確定；德國、法國等這些老牌的歐洲經濟體，本來已經很發達，所以要增長太多也蠻難的。

未來對于世界經濟來說，最大的不確定性，就是中國跟美國之間到底會不會達成貿易協議，什么時候達成貿易協議。對全球經濟來說，未來2～5年這個是最大的不確定性。

我覺得中美之間在未來幾個月達成貿易協議的概率至少有90%或者更高，因為兩個國家都是有非常強的愿望要達成貿易協議。只不過我認為貿易協議達成以后，中國跟美國之間的經濟和非經濟的這些戰略競爭，還是會繼續下去的，甚至會加碼更多。

《陸家嘴》：您如何看待中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陳志武：中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主要就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的60項決議是否能夠完全落實，落實的具體程度有多少，這些都很重要。如果十八屆三中全會的60項決議都能夠做到，而且做得很徹底的話，那么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的能力會比較強，也可以再持續10～20年的增長。

個性化網紅的誕生是以金融為基礎

《陸家嘴》：您認為金融對一個國家的進步能起到怎樣的作用？

陳志武：沒有金融就沒有現代社會，更沒有現代個人的這種生活方式。為什么現在中國社會會出現越來越來越多的個性化的網紅？之前中國社會是不可能容忍的，每一個中國人都需要靠家族宗族才可以安身立命，你離開這個家族，就沒有安全感，因為原來沒有金融市場，沒有金融產品，幫助你去安排你的一生，也沒有安身立命的網絡去支持你。

而現在中國社會，你可以買很多的保險產品、退休基金，還有其他的養老和投資基金，用這些投資回報來生活就行，不需要看誰的臉面。所以這就是為什么現在中國社會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獨立女性和男性，這些人之所以能夠做到按照個人方式，我行我素地去生活、說話和做事，就是因為金融市場提供的產品，讓他們至少在經濟上完全可以做到個人獨立。沒有這些金融產品，你個人經濟上的獨立就不可能。你沒有這些經濟上的獨立，那么你的個性化的生活方式，表現方式就很難繼續下去的。

最簡單的，在中國原來都是靠單位分房子才有房子住，那你如果得罪單位領導，那你就沒有房子住，那這個壓力就逼得你不敢按照個性化的方式來說話做事。但現在，住房是商品，你在市場上買的房子，產權是你的，你的醫療保險、健康保險、養老金等，也都是可以在市場上通過金融公司或保險公司買到，這些市場化的保險產品和金融產品是跟你的工作單位沒有關系的。所以你在工作單位上，你的領導是否喜歡你，并不能夠決定你的養老醫療還有其他的保障。所以這就是為什么現代人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說話做事。

金融，讓我們社會的進步變得更自由。沒有金融就沒有現代社會，就沒有現代人的生活方式，或者說現代人的生活，金融是現代人的生活方式的重要基礎。

科創板為創新型企業提供更多機會

《陸家嘴》：您覺得科創板對中國金融市場有什么意義？

陳志武：科創板現在還是有一些不確定性，具體怎么做？監管部門干預的程度？是按照市場化的方式還是行政化的方式去做？具體落實過程中還是有一些未知數。但是對于中國來說，中國的高科技產業的發展很重要，所以不論是科創板還有中小企業板等，都給中國的創新型企業提供了更多的上市機會。

《陸家嘴》：對主要投資資產為股票的投資者有什么建議？

陳志武：分散投資不僅是第一原則，也是最重要的原則。千萬不要把所有的錢都砸在一種資產類別上，建議房地產、股市、信托、ETF基金產品等分散投資。

在今天世界經濟有更多不確定性的大背景下，盡管銀行的理財產品、信托產品的回報率不是很高，控制風險仍然是對于普通投資者來說最重要的，不應該簡單追求回報率的最大化。之前世界經濟快速增長、粗放式增長的時候追求收益率的最大化是對的，而現在因為全球經濟，特別是金融市場，還有其他的非經濟不確定性上升，這個時候投資者更需要控制風險。

《陸家嘴》：您覺得普通投資者應該怎樣投資科創板，或者您建議普通投資者參與科創板？

陳志武：對于普通投資者來說，應該要謹慎，不要忘記分散投資的原則。從巴菲特的投資邏輯來看，控制風險也是非常重要的。任何一個題材，如果炒得太熱，就很容易把這些資產的一些股票的價格推得太高。從價值投資的角度來講，天下沒有一個不管價位多高，都是值得去投資的東西。建議投資者要理性的、基于價值判斷的原則做出最后的判斷。

《陸家嘴》：2019年以來，我國商品房銷售在區域上明顯分化：一二線城市延續去年以來的回暖態勢，而三四線城市則繼續趨冷。您認為現在房地產市場是否已經企穩，是否還會上行？

陳志武：房地產市場跟貨幣政策的走向有很大關系，去年秋季以來，貨幣政策明顯放松，原來強調去杠桿，但是過去大半年，穩增長成為第一目標。為了穩增長，貨幣政策相對放松，提供了更多流動性，帶來更多的錢，就會導致新一輪對房市的需求，那么這些新增加的流動性，就會流進一二線城市。而三四線城市，特別是四線城市，人口凈流出是非常多的。所以房地產市場在三四線城市則繼續趨冷。

《陸家嘴》：現在大家都認為房地產讓居民加杠桿影響了消費，如果地產價格下滑，對拉動消費影響有多大價值？

陳志武：房地產價格如果下行，會讓很多家庭的財富縮水，繼而會影響他們的消費，這是一個負面的影響。但另一方面，如果房價下跌，使得本來需要存錢買房子的人壓力下降，把一些收入轉變成為消費的需求，這是好的一面。

但是正因為有房子的家庭是絕大多數，所以房地產價格下跌帶來的財富縮水，由此產生的對消費的負面影響可能是占主角。所以，總體而言，房地產下跌會影響消費的增長。

普通人更應該用好金融工具保衛財富

《陸家嘴》：您的新書《陳志武金融投資課》剛出版，您認為金融是富人俱樂部嗎？

陳志武：金融不是富人俱樂部。我知道大多數人認為金融是富人俱樂部，但實際上對普通老百姓來說，金融更重要。因為金融市場如果發展得更好，比如說有更多細化的、精準的金融產品和保險產品供各個家庭選擇，那普通人所獲得的經濟安全感就可以更高。相對而言，對于富人來說，不管有沒有非常細化的、精準的金融產品，他們的日子都可以過得很好。所以從這個相對意義上來說，金融市場的細化、深化發展，給普通家庭帶來的好處，比給富人帶來的好處更多。普通家庭合理使用金融工具，可以規避掉很多未來的生活風險。這樣的話，金融給普通家庭帶來的安全感更好。

《陸家嘴》：債券、基金、股票、期貨以及各類金融衍生品，這些看起來離我們有距離的金融產品，普通人該如何利用好金融工具創造并保衛我們的財富？

陳志武：我們要避免一個看法，就是一說到金融就是股票、債券、基金等，不是這樣的。首先對于普通人來說，各種保險產品也是金融產品，保險類的金融產品對于普通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對于普通家庭來說，一旦遭遇健康風險、醫療風險的打擊，可能很多年都走不出貧困的局面。但是如果有政府提供的低保，加上保險公司提供的醫療保險，還有其他風險保障型的保險產品，就可以把這種意外的健康風險或者是天災人禍造成的風險都提前規避掉的話，普通的家庭就不會因為這些大病意外的事情，被打入貧困的局面。這就是為什么相對而言富人得了大病，不存在著一個被打入貧困的前景，但是對于普通的家庭會有這些風險。還有養老，我們講的生老病死，這些方方面面的一個風險都是可以做精準的針對性的保險產品，用這些產品去規避生老病死的風險。所以建議普通人應該都有買保險的意識，讓保險幫你解除后顧之憂。

所以這就是為什么需要有金融的通識教育，了解金融，不只是金融從業者。作為職業的人需要了解金融，普通人也都有必要了解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