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草木（組章）

李馬文

六月草木

先讓六月踮著腳走。

六月的麥芒，以陽光的尖頂刺穿我雨天編織的疲倦。

我的花朵我的嫩枝我肆意飄蕩的情緒，應和著來自《詩經》里黃金般的歌唱。

然后，讓我再踮著腳走，讓我疲倦。對著天空什么話也不說，什么思想也沒有。

只做夢：做細小的夢，讓夢發出草木般細小的囈語。

青草灘的早晨

悠閑的綠，輕輕搖晃陽光的海。燃燒的花峭立枝頭。一只背著響器的鳥，嘴里叼著一枚寂寞的詞語，在前邊趕路。天，幽藍得令人憂傷。

泉中捉夢的云，赤著足。

山是一位民國的先生。啃草的馬是他的學生，小路上撒歡的羊也是他的學生。

蟲子還在一支莖稈倒掛瞌睡，露珠已噙著綠色的乳房，示我以愛意。

草莓啊，這顆月亮伸向天空的嘴唇，這朵遺失的吻，在深草間晃動奪目的嫣紅。

溪水，馱著我清涼的倒影，從青石板上運來歡笑，我的一天剛剛開始。

青草灘印象

草和天空，像一對故人。

天空擺出了一桌子云朵，捯出幾縷清風，和青草對飲，一杯復一杯。

天空的屋檐又低又矮，草的醉語那么長，又那么啰嗦。

青草灘上的牧羊人

蹲踞在那兒的，是一塊巖石上的另一塊巖石，是一塊高出孤獨的鐵，是一塊被烏云拋出的泥巴。

他是羊的父親。

偶爾從草中抬頭的羊，向著他蹲踞的地方，咩——

他的目光向遠處汲水，向遠處搜索炊煙，向遠處念叨。

風將運來的細塵安置在他的眉宇，他的臂彎里斜躺著一條柔軟的鞭子。

他那鹽堿地上的胡須，被偶爾路過的風捋了捋。

我越來越感到的冷，正凌厲地撫摸大地的骨頭，越來越小的泉眼一陣嘀咕，一片云引來暮色漸漸下移。

我說：老人家，該歇一歇了。他說他哪兒也不想去。

在岸邊

水對水說：渴。

水也會因為跑路而大汗淋漓，水也會因為遠方而焦灼。

水把自己從日子的河流里撈起，支高遠望的眼神。

你看：還有水已經揪著頭發，把自己提到了巖石上。

有一束目光從那邊飄過來

那束目光飄過來，蝴蝶就輕輕煽動了空氣。

我停下來，她的白菜滿含笑意。她的蘿卜豐腴得像一朵胖云。

泥土的話捎帶在蔥的根須，幾只翻山的蟲眼，正在酣睡。

雨里的第幾場風，就裹藏在韭葉細長的發間。陽光緊貼在西紅柿豐潤的臉蛋。

她的熱情，如同她的果蔬迎我入門。

我的愿望是摘取一串紫葡萄的眼神，放在六月六日早晨的菜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