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陽光中的裸女

包光潛

奧古斯特·雷諾阿對自然色的鐘情遠遠地超過了他對生活的熱忱。譬如讀者耳熟能詳的《紅磨坊舞會》，運用了高超的藝術，將人頭攢動的露天舞會描繪得惟妙惟肖。這是狂歡的夜晚，美妙的夜晚，啤酒泡沫營造的幸福的夜晚。你看那跳躍的色斑，攢動的人頭，個個躍躍欲試，唯恐幸福與之擦肩而過。在這幅繪畫作品中，畫家生動地表現出每一個人物臉上的光色效果以及光影造成的迷離感，極力渲染了露天舞會特有的氛圍。它總是給人以跳躍、震蕩、顫動、閃爍等動感效應，充分表現了印象主義畫家對現實的光與色的變化的極度敏感。

雷諾阿曾經說過：“上帝最美的創造便是人體——以我個人的品位來看，是女性的身體。”他一生鐘情于對女性身體的描繪，卻沒有任何色情的意味。與印象派大師莫奈相比較，他們的共同點都是追求自然的光色效應，而不同的是莫奈幾乎只畫風景畫，不涉足女性的裸體，而雷諾阿恰恰相反，幾乎一生都與女性的裸體打交道，畫了無數幅女性的裸體畫。

雷諾阿不僅忠實地追隨印象派，還不斷地汲取了古典主義的典雅風格，即便是他筆下的裸女們，也只是追求人物的心靈的高貴，絕對不沾染色情。這一點和以往及以后的一些裸體畫家絕然不同，譬如提香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無論是一絲不掛的胴體及其肢體語言，還是那挑逗的眼神，都令人想入非非;譬如莫迪利亞尼的那些躺在《軟墊上的裸女》，無不令人遐思不已，喚醒沉睡的欲望。

雷諾阿的女性裸體畫，其背景基本上都是自然風光——他將人物放置在美好的大自然中，并且與大自然景觀融為一體，充滿和諧，給人以柔和的視覺觸感。他的《入浴者》，畫面上有兩個裸女，一個清晰，是畫的主體;一個朦朧，仿佛是畫的背景。他的《半裸的女孩》更是呈現著胴體在光色中的美妙，女孩子的面部表情卻是呈朦朧狀態的。特別是雷諾阿女性裸體的平民化傾向，更是接地氣，甚至連女性腰部的贅肉都畫得一清二楚，纖毫畢現。這些畫面上的女性都是他生活中常見的人物，有的可能是自己的妻子、女兒、母親等，也有的是他的女性朋友或仰慕者。她們身上都洋溢著健康的美，樸素的美。她們要么散發著母性的光輝，要么彌漫著青春的氣息。因此，可以說雷諾阿的心中充滿著和平、溫馨、快樂。盡管他在社交場合總是沉默寡言，甚或多愁善感，但他繪畫時卻始終充滿激情，不知不覺地唱出心中的歌謠。他在自然光的照射下，如同畫中的裸女們一樣煥發出青春的光芒和人性的光輝。

《陽光下的裸女》是雷諾阿生前最具爭議的一幅畫，譬如它參加第二屆印象主義展覽會，引起了激烈的爭議，有贊美，也有謾罵;同時，它也是被人抨擊最為激烈的一幅畫，譬如女孩身上的光影亮斑被謾罵者譏為“尸斑”，甚至有人將這幅畫稱為“身上長滿天花的裸女”。

嚴格來講，《陽光下的裸女》這幅畫并不晦澀，既不脫胎于某個復雜的故事，亦非寓意深刻而難釋的作品。它的美是自然的純粹的，來自于自然的光色，沒有任何干擾，只要你不是色盲，不是光色的癖好者，也就是說，你擁有一雙正常的眼睛，就能夠讀出它的美麗——她的胴體置于自然的光色當中，沒有清晰的輪廓邊緣，沒有統一標準的膚色，也沒有給人以堅實的體積感。因此，雷諾阿筆下的裸女不會引發觀者的肉欲——自然的太陽光在周邊的景物上漫射出不同的光色，仿佛溫泉中的水一樣，映射出斑斕的色彩效果。雷諾阿以敏銳的目光，甚至是靈敏的嗅覺，捕捉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即自然光照耀下的裸女胴體絕對不是標準的嫩白，而是隨著陽光照射的角度的變化而發生微妙的變化。它不僅僅有溫色調，也有冷色調。這種冷暖結合或相融的光色效應，是最真實的，也是最美麗的。據說畫中的主人公是一位19歲的姑娘，她的名字叫安娜——在那個特定的自然環境里，她永垂不朽了。

出身平民的雷諾阿，身上有著一種淡定而樸素的平民氣質。不知你注意到沒有，他選擇的女主人公都是樸素的，沒有脂粉氣，沒有色情味。特別是對年輕女性細致入微的觀察與刻畫，超脫了凡俗，直抵人類的心底，令人感覺甜美而溫暖。雷諾阿持之以恒地描繪著身邊的女人，特別是后期創作了大量的裸女系列，展示女性的美麗。恰如他所說：“如果沒有乳房這種東西，我就不知道該怎么畫人物了。”

當我們徘徊在莫奈的風景中，陶醉于印象派的杰作時，也許一不小心就看到雷諾阿筆下的那些沐浴在自然環境里的陽光而健康的裸女——她們是我們的母親、姐妹、妻子、女兒。縱觀雷諾阿的繪畫作品，包括裸女系列，它們都傳遞一種溫暖和美好的精神意象。所以，人們將其稱之為“幸福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