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
摘 要:魯迅是中國歷史上偉大的思想家、革命家、文學家,也是一代語言大師。他的作品不僅是我們寶貴的精神財富,也是精確地運用語言的典范。魯迅在他的一生中,特別是后期思想最成熟的年月里,傾注了他的大部分生命與心血于雜文創作中。他說雜文必須“生動、潑辣、有益,而且也能移人情。”又說雜文必須“是匕首,是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血路的東西。但自然,它也能給人愉快和休息。”魯迅把他充沛的才情、感興與想象力融入雜文中,而且表現的比其他作品更加直截了當。因此探析魯迅雜文的語言風格是了解他的思想、閱讀理解他的其他作品的最好的參考資料。
關鍵詞:魯迅;雜文;語言風格
引言
魯迅的雜文語言是具有獨特藝術審美性和思想深刻性的話語方式。他在語言的創作中主要體現為利用“陌生化”的語言策略激發語言的活力,創造出形象新穎的語言形式,同時善于抓取類型,刻畫出富有典型意義的形象,使議論和形象相結合,在“反常規”的“多疑”思維的燭照下表現出犀利、刻毒的語言風格,并且善用反語、夸張等幽默諷刺手法,亦莊亦諧,莊諧并出,往往三言兩語就能刻畫出敵人的“鬼臉”,語言簡潔峭拔,充滿幽默感。魯迅是中國現代的語言藝術大師,為了發揮雜文的現實批判和藝術審美功能,他對雜文語言進行了一系列的創造,為中國文學創造了“雜文”這一富有生命力的文體范式。下面就魯迅雜文語言風格上的特點,談一下自己學習的點滴體會。
一、“陌生化”的語言策略
魯迅雜文語言的創造,首先表現為“陌生化”語言策略的運用。在魯迅那里,口語、歐化語、文言、方言成為其雜文語言的基本要素,這一特點不僅是創作者作為“歷史中間物”所留下的歷史印記,而且是他發揮主觀創造性,對文學語言所采取的一種積極、主動的“陌生化”的策略。魯迅認為,傳統漢語中的許多東西意思十分難懂,語義又不夠嚴密,這種語言經過幾千年的運用,尤其是與傳統文化中的沒落腐朽部分相結合,極大的扼殺了語言的生命力。因此,要創造出新的、富有活力的語言形式,運用它進行社會批判和文學創造,就必須對現有的語言進行創造和革新,大膽吸收中外語言中富有表現力的部分,同時經過自己的有機化合,在對傳統語言的背離即“陌生化”中,創造出新的語言形式。
在雜文語言的創造上,魯迅主張“博采口語”,“將活人的唇舌作為源泉”[1],借用方言土語里意味深長的話,吸收民間文學和大眾文學中“剛健、清新”的成分,“使文章更接近語言,更加有生氣”,“使聽者也覺得趣味津津”,因為“這于文學,是很有益處的,它可以做得比僅用泛泛的話頭的文章更加有意思”。對于文言文,尤其是對漢末晉初,魯迅欣賞其“清俊、通脫”的語言風格和‘師心’、‘使氣’的文章特色”,因此,他主張如果在創作中“沒有相宜的白話,寧可引古語”[2]。古語使語言在原本上與漢語的語義取得聯系,鞏固了語義的根基,擴展了語義的空間。另外,魯迅對話本小說有專門的研究,許多話本小說體現了良性的文白互補,既有文言的典雅省凈,又有口語包括方言的新鮮活潑。魯迅“采說書而去其油滑”,將其化為活的書面語,實現了雅與俗積極溝通。此外,對于外國語言,魯迅認為應大膽借用“‘歐化’語文”的精密和日本語的“精悍的語氣”。外國文章“往往夾雜些閑話或笑談,使文章增添活氣,使讀者感到格外的興趣,不易于疲倦”[3]的特點更值得中國作家學習。
二、犀利、刻毒的語言風格
魯迅在《小品文的危機》一文中曾指出“生存的小品文,必須是匕首和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血路的東西。”而匕首和投槍首要的是:“鋒利而切實,并且投擲的迅速而準確。”這是魯迅自己在當時所作雜文的一個確切說明,他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寫的許多雜文,語言犀利、刻毒,像匕首、像投槍,具有很強的戰斗風格。《“友邦驚詫”論》是其最能體現這一特色的雜文。
《“友邦驚詫”論》以事實為依據,用鋒利的語言單刀直入。首先抓住要點,揭露本質,擺出敵論“友邦人士,莫名驚詫,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以此作為批駁的靶子,一針見血,痛快淋漓。接著以犀利的語言先揭露“友邦人士,莫名驚詫”的險惡用心。文中寫道:“‘好個友邦人士!’日本帝國主義的兵隊強占遼吉,炮轟機關,他們不驚詫;阻斷鐵路,追炸客車,捕禁官吏,槍斃人民,他們不驚詫;中國國民黨治下的連年內戰,空前水災、賣兒救窮,砍頭示眾,秘密殺戮,電刑逼供,他們也不驚詫。在學生的請愿中有一點紛擾,他們就驚詫了!”[4]魯迅用了三個不驚詫和一個驚詫的排比重疊句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對應該驚詫的事情,友邦視而不見毫不驚異,但對學生的一點正義要求和行動,他們就莫名驚詫,這樣就從根本上推翻了“友邦驚詫的根據,徹底剝掉了“友邦”的畫皮,將他們自相矛盾的狼子野心暴露出來。
魯迅的雜文語言的犀利、刻毒,令人難以接受,還在于他違反“常規”的聯想力。人們最感驚異的是,魯迅能夠把外觀形式上離異最遠,似乎不可能有任何聯系的人和事連結在一起,他總是在“形”的巨大反差中發現“神”的想通。在魯迅的雜文中,幾乎是俯拾皆是,構成了魯迅雜文中的基本聯想模式。例如,文人雅士的小品文“遍滿小報的攤子上”,與“煙花女子,已經不能在弄堂里拉拉扯扯她的生意,只好涂脂抹粉,在夜里到馬路上來”;“批判家”砍殺雜文的高論與孔雀翹尾巴露出的屁眼[5];失勢的黨國元老與宮女泄欲余下的“藥渣”;文壇高士的“歸隱”與官場俗子的“瞰飯之道”;莊嚴的現代史與騙人的“變戲法”等等。在魯迅的聯想的兩端,一端是高貴者及其殿堂,一端全是地上“最不干凈的地方”。經魯迅妙筆牽連,就達到了“神圣”的“戲謔化”的效果。“高貴”的“惡俗化”,這其實是揭示了更大的真實性,被嘲弄者一方越不齒于此,越是仿佛被追懾其魂一般,擺脫不掉,自然視為“刻毒”之極。
三、豐富、生動的修辭手法
(一)用形象的比喻闡明道理
如國粹派在吹捧古代文化糟粕為國寶時,魯迅說,“這種寶貝實是無名腫毒,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6]這比喻,形象地說出了“國粹”的荒謬可笑,已達到批判的目的。
魯迅有時以形象的比喻,揭示某些典型的實質。如“媚態的貓”、“比他主人更嚴厲的狗”、“吸人的血還要預先哼哼地發一篇大議論的蚊子”[7]等,這些絕妙的比喻,真實地攫取了被比擬對象的精髓,既能闡明道理,又能使文章更加生動、形象。
(二)運用反語,增強批駁效果
如《王化》一文中寫到:“而最寬仁的王化政策,要數廣西對付瑤民的辦法。據《大晚報》載,這種‘寬仁政策’是在三萬瑤民之中殺死三千人,派了三架飛機到瑤洞里去‘下蛋’,使他們驚詫為天神天降而不戰自降。”文中以尖銳的反語揭露了廣西國民黨反動政府對付瑤民的血腥鎮壓政策是極端殘酷的。
又如在《紀念劉和珍君》中,魯迅為了諷刺和揭露反動政府屠殺學生的罪行,就運用了反語。“當三個女子從容地輾轉于文明人所發明的槍彈的攢射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呀!中國人的屠戮婦嬰的偉績,八國聯軍的懲創學生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在這里“文明人”發明的槍彈,攢射著三個女子,而且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作為中國軍人,來屠殺婦嬰,卻創造了“偉績”,八國聯軍懲創學生在顯示著“武功”,這些反語的運用深刻地揭露和諷刺了反動派統治者的殘忍和無恥,更是表達了作者的憤怒和悲痛。
除此之外,還運用了排比、反復、對比等多種修辭手法,使語言豐富、生動,具有鮮明的感情色彩。
四、諷刺、幽默的修辭語言
恩格斯說:“幽默是革命者對自己事業充滿自信和了解自己優越性的最好證明。”魯迅先生就是這樣的一個革命者,他深信“惟新興的無產者,才有將來”,他深信只有在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產黨人身上寄托著中國和人類的希望。從個人氣質來說,魯迅先生似有一種幽默的天性,凡是和他接觸過的青年,都對他有這樣一種印象:極富有幽默感。然而,在魯迅所處的極端黑暗的社會里,單純的幽默是無聊和不健康的。所以,魯迅的幽默是傾向于社會的諷刺的,是借笑的幌子去揭露反動派的本質與丑惡嘴臉的。正如鄭振鐸先生所指出的“魯迅先生有一種作家視為至寶的品格——這就是他所向披靡的幽默,說得確切一些,是幽默之中含有諷刺的犀利的力量。”魯迅雜文語言的幽默,單從詞語運用的角度看,有以下幾種:
(一)大詞小用
如《南腔北調集·由中國女人的腳》:“女士們之對于腳尖還不夠,并且勒令它‘小’起來了,最高規模還竟至于以三寸為度。”[8]引文中的“勒令”本是風格鄭重的公文用語,這里卻用來說明婦女纏足的作法。風格鄭重的詞語與它所表示的愚昧落后的現象之間產生了一種不協調的搭配,造成幽默感。
(二)褒詞貶用
如《紀念劉和珍君》:“中國軍人屠戮婦嬰的偉績,八國聯軍懲創學生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9]“偉績”、“武功”本來都是贊頌功績的好字眼兒,這里卻用來描寫“屠戮”“懲創”的慘暴,反義正說,形褒實貶,具有明顯的嘲諷意味。
(三)詞語翻造
如《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但是,‘疾惡如仇’,‘操之過急’,漢的清流和明的東林,卻正以這點傾敗,論者也常常這樣責備他們。殊不知那一面,何嘗不‘疾善如仇’呢?人們卻不說一句話”[10]。魯迅在這里仿“疾惡如仇”造出“疾善如仇”,一針見血地指明,反動派自己從來都不“費厄潑賴”的,而是“疾善如仇”的。在這篇雜文中,魯迅還仿“公理”造出“婆理”,仿“落水狗”造出“落水人”,仿“直道”造出“枉道”,利用翻造詞語的修辭手段,對反動勢力極盡嘲弄諷刺之能事。
結語
魯迅的雜文,形式豐富多彩,手法不拘一格,莫不清新獨創,給予讀者以雋永的藝術享受。這除了思想內容的先進、深刻,有助于他在藝術上的發現以外,還因為他有豐富的生活經歷和體驗,有一座用之不竭的知識寶庫。此外,他在寫作過程中的認真構思和錘煉,也是十分重要的條件。就算三五百字的短評,也不是攤開紙就動筆。魯迅的這種艱苦勞動、精益求精的態度,是非常值得大家學習的。總之,雜文創作在魯迅作品中具有極高的獨特價值。可以說它是魯迅愛憎立場和寫作水平的集中體現。魯迅雜文語言表現的高超技法,極大地增強了其戰斗性與表現力,很好的發揮了雜文批判人、教育人“匕首”、“投槍”和“苦口良藥”的作用,值得我們在今天對寫作實踐中去學習和發揚。
注釋:
[1]引自《墳·寫在后面》.
[2]引自《我怎樣做起小說來》.
[3]引自《華蓋集·忽然想到》.
[4]引自《“友邦驚詫”論》.
[5]引自《商賈的批評》.
[6]引自《熱風·隨感錄三十九》.
[7]引自《華蓋集·夏三蟲》.
參考文獻:
[1]《魯迅雜文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2]《魯迅全集》北京文學出版社,2003年第七版.
[3]黃伯榮著,《現代漢語》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4]《吳中杰評點魯迅雜文》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六版.
[5]《關于魯迅》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6]《魯迅雜文全集·且介亭雜文·答曹聚仁先生信》,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725.
[7]《魯迅雜文全集·花邊文學·玩笑只當它玩笑(上)》,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681.
[8]魯迅著,朱晴選編,《夢醒了的人生》湖南文藝出版社,1994版.
[9]周作人著、止庵編,《關于魯迅》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10]樓通夷、朱正編,《魯迅讀本》開明出版社,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