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珂
他們肩負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社會大同理想,他們飽讀詩書、心憂社稷,究竟追求的,是撈得一官半職得以頤養天年,還是不惜自我生命來為百姓謀福利。對于皇權的屈服,究竟是阿諛獻媚還是百般無奈。這些都是在思考黨錮之爭以前,埋在我心中已久的問題。
對于黨爭最初的印象,源于中學時代《明朝那些事兒》中明末以東林黨為首的文官集團與宦官集團的爭斗,這場持續51年之久的黨爭甚至被史學家認為是導致明亡的根本所在。我的內心始終相信士大夫為主的文官集團,他們代表的知識分子儒士在我看來一直是中國封建社會的主流人物,是社會的精神脊梁和正義化身,一直位居道德高點,可為何跨越了一千年的黨錮之爭,漢朝和明朝都以宦官集團的勝利告終,甚至導致政權的滅亡?!睹鞒切┦聝骸分挟斈昝髟掠谜{侃的語氣化解了歷史的沉重,然而黨錮列傳卻給了人當頭棒喝,讓我認識到,士大夫們竟然也是有“劣根性”的。宦官們下賤,而士大夫們就真正凜然正氣嗎?黨禍是宦官們對反對他們士人們的報復,更是東漢政權的博弈,在權力斗爭中,士人們往往站在外戚這一邊,因為他們不屑于與宦官同流合污,他們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理想必須通過入仕這唯一途徑,而外戚是他們最好的投靠對象。但問題是,外戚中雖不乏正人君子卻仍難逃對權勢的迷戀和以權謀私。在與宦官們的斗爭中,我覺得黨人是一直占有很大優勢的,他們占有朝廷的文武要職,更是控制著軍隊與禁衛軍。而宦官們作惡多端,積怨已深,輿論也支持黨人們。而黨人的領袖竇武,靈帝為他所立,應該對他有好感,靈帝來自外藩,與宦官們沒有聯系。但結果是黨人們的慘敗,只能是不作為與無能造成的。
黨人們要誅殺宦官,可竟然不將靈帝和太后與宦官們隔離,也沒有對他們實施保護,使得宦官們輕而易舉地挾持了小皇帝和太后,成為宦官們假傳圣旨的傀儡。而竇武竟然只是在遞交了誅殺宦官們的奏折后,就回家休息了,究竟是竇武太相信竇太后,還是他根本沒有做好將宦官集團一網打盡的準備。而顯然數千人的禁衛軍的不堪一擊也輔證了后者。這也暴露了黨人們的致命缺點:執行力薄弱,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他們追求的表面是政治集團的斗爭勝利,可其實落實到具體時,卻只想著個人價值的體現。而黨爭的另一位領袖陳蕃,他嫉惡如仇、直言極諫,多次搭救受害者且拒不接受封邑,但他在政治博弈前的技巧和策略卻不足稱道。雖然黨人們不都是口頭派,而那些實權在握也能付諸行動的黨人,在被對宦官們的憎恨蒙蔽了理智,用一些未深思熟慮只圖解一時之恨而嘩眾取眾的方法,只顧著激化矛盾,反而授人以柄,還沾沾自喜地認為能將對方一鍋端。
而在這種沾沾自喜中,黨人們越來越重視名士的架子而不是士大夫的品格,架子在黨人與黨人之間的互相標榜中越擺越離譜,不少士人在朝廷急需用人之時百般推脫,只想擺足所謂士大夫的架勢,而有的黨人身居要職卻也常常以辭官相威脅,甚至掛冠而去。顯然個人的聲望在他們眼中遠遠大于社會的需要和國家的利益。
欣慰于黨錮列傳中堅持尊嚴和理想的士大夫,閉門教書堅拒出仕的郭林宗,名震京師的他保留自己的獨特見解,不公開發表危言檄論去刺激宦官集團。他堅守原則靈活處事,不排斥黨人中有缺點錯誤之人,也沒有和宦官們處處爭鋒相對,做無謂的挑戰。雖然有人鄙夷他的立場不堅定,但我認為他這種審時度勢,是懂得保存實力的明智之舉。
一千八百年前的中國,黨爭就已經揭開了這個社會存在著權力與輿論,政治與道德之間的對立和分離。士大夫們在保持獨立人格與服從皇權,實現個人理想與出仕入仕之間的游離,是忠于理想還是趨于現實的矛盾。固然政治權力可以剝奪士人們的官職、財產甚至自由和生命,權力可以折磨他們的肉體,甚至使他們的精神屈服于此。但封建社會正統觀念對于士族大夫的精神崇拜和信仰,是無法因政治權力而改變的。對于朝廷通緝的黨人,不惜棄官不顧滿門抄斬和株連九族拼死保護的也大有人在。而剛剛釋放還在管制中的黨人,回到家鄉還是能受到數千車馬和士大夫的迎接。在我看來,理想與現實間九曲回腸,可士大夫們代表的古代知識分子,始終深刻影響我們社會的道德感召和價值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