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望祁連(外一章)

萬有文

1

云霧繚繞的山峰，繚繞著它千年里沉頓的思想。一枝獨立的松枝，翠綠依然。灌木盤錯著它復雜的思想，在山坡無止境地延伸。

山道一路向上，彎彎曲曲，延伸著牧羊人的腳步;山梁直指天空的微瀾，一陣綠高過一陣綠。那些山洞不經意地裝載著的秘密，在游人的思緒里展開——是藏經洞，還是牧人雨天躲雨的地方。

2

遠望青山，更多地望見的是雪。雪壓松枝，厚厚地覆蓋山頭。千年里它披掛的婚紗，是大地給予它的第一件嫁妝，在披落的千年里，它等待深情的愛戀。

而后，我望見綠的海，在山風下吹拂起浪，浪聲脆響，響過雪落的微聲。把一絲靜恬的溫暖帶進最后的冷，總之是綠中不應潛藏的寒冷，我用溫暖的心觸摸它的冰涼之軀。

3

山中會有獵人，會有虎豹豺狼，會有豬獾，把土拱出一個圈又一個圈。把家安置在洞穴?；⒌募恺X會在石板上冷笑，狼的狡猾會在黑暗里透視夜的幽暗和深沉。

我遠望，只能透過那些叢林想象，從別人的口中了解，叢林的欲望，那些虎豹的欲望，那些世外高人，那些粗野大夫，在人世間同樣高抬的食物鏈上你爭我奪。

它們有極為正規的規則——勝者王，敗者寇，它們把極普通的生活，上升為一部血浴歷史的演繹。

合黎山腹地

1

這里的荒涼是嵌在石頭里的。每走一步，石頭都會疼得發聲。那是骨頭碰骨頭的聲音，顯得干硬沉悶。

但這里除過這個聲音再沒有別的，連個鳥聲也沒有。

2

但它們黝黑的面孔把黑夜喊疼了，把星星喊疼了。這些崩裂的石頭忽然有一天絕望了，把身體翻腸倒肚，碎裂在坡上。

實際上，我知道，它們是從山上割裂下來的，它們的分離和碎裂，讓山體變得越來越矮，還讓山禿了頭頂。但誰也沒有為它感到悲傷，只有它的哀嚎，在半夜里響起，伴著風，嗚咽難聽。

3

當我們撥開風，還能找到它慌張的年齡，它的來歷已模糊不清。還有它可疑的蹤跡早已隔開平原和荒漠。

它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這一疑問讓我難以答復，夢里面它可是青山綠水啊。它如此落敗，那水的劃痕是傷痛么;追悔的心沒有追到別的，卻追了一身的蒼茫和荒涼。

4

大千世界里，它升得最快長得最高。現在它最矮，矮得像一個老人，佝背駝腰。它如此丑陋，丑得讓我們都不忍目睹。這殘忍的世界，把殘忍變成滿山的石頭。

拿石頭，打破夢，然后把他們扔入絕境。喊一聲，喊兩聲，都喊不出一點活氣

最后喊出一身的冷汗。

5

當我們明白過來——

那山是死的，那火是死的，火燒過的石頭也是死的。

但這里曾是生命孕育的搖籃，這里孕育過古文明;這里，也孕育過駝馬牛羊的鈴聲。

一片片碧波走了，一片片山林走了。最后，連一片片的草地也走了。

今天我們只能看它的滄桑，看它太陽升起后一團火的煙塵，行走在歷史中，也行走在時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