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上的修辭（組詩）

畢俊厚

緣

夜半醒來，雨在不停地敲打著窗欞

像是一個老棉花匠在拍打著鋼弦

風趁機撩動著花布窗簾

像是一個青年男子，在悄悄揭開心儀女人的心事

如果，雨繼續下，蹲在屋外的狗，就會狂吠起來

如果，風還在向西吹，就有一個失魂落魄的人，在雨中狂歡

風和雨，本來就是一對宿命冤家

但，他們從來沒有提及分手的事情

石頭上的修辭

他木訥，沉默，結結巴巴。一個窮孩子

深埋在山里。仿佛一塊丑陋的石頭

他的爺爺搬到高高的后山上，和石頭做了親戚

他的爹娘外出到城里，砌高高的石頭墻

他那里也不能去。他要照看花石頭樣的妹妹，要結果

開花

秋風吹過山崗，苦杏樹落滿薄薄的一層霜

兩塊相依為命的石頭，相望著

誰也沒有言語

風帶著響亮的哨音，穿過漏洞百出的矮屋

向深遠的曠野逃去。石頭是不會開口的，是風

在替他們說話。仿佛只有風，才是安放在石頭上

唯一的修辭

釀酒術

許一灣良田，一片稻谷，一壺月光

幾個赤臂的漢子，一字長蛇陣的大缸

清風和明月，自不必少

許蒸，溜，勾，兌，像大理寺的欽犯

一粒一粒過堂。取項上之物

頭點地

許川江之水，艄公的號子

一襲紅蓋，烹牛，宰羊，凈身，入戶。深宮幽幽

閉門思，十載，二十載，1573載

數度春秋

開缸嘍。許芬芳四溢，軟黃金遍地

垂涎欲滴。酒簍挨著酒簍

酒肆傍著酒肆。大酒倚緊小酒

37°熱戀42°

釀酒人，許王冠不換，三干粉黛，后宮佳麗

不足掛齒。這盜世的魔咒，占山的王

唯瓊瑤，酒不醉人

人自醉

偏愛

我偏愛高出大地的荒草

更偏愛高出草尖的蒼穹

我偏愛落日西沉暮色微合

也偏愛陣雨初歇白雪降臨

地平線也有高低起伏之時

大海也會波濤洶涌暗浪來襲

趕夜路的人啊，你開啟一盞明燈

只因為北斗以曲線的方式指引

手提燈籠的人啊

你內心裝滿草木，只因人間充滿大愛和溫馨

如今，明月以浩蕩之心，巡視天下

我以赤誠之念，偏愛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柔情

白露是大地吐出的骨頭

霜氣又一次凝結過來。在北方

晨曦中的植物，頂著一件件小巧的白衫

一株豆莢下，一只蟋蟀陷入絕境

哆嗦著身子，顫若花枝

在一塊菜田里，那個挖菜女子，也陷入白露之中

霜白的葉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塊淡粉色的圍巾，和圍巾下

疲憊的面頰，被巨大的白，籠罩

一重又一重的霜氣，像白色的羊群

在移動，仿佛為大地，再一次長滿

開花的骨頭

從麥芒里取出萬家燈火

四月的麥田，逐漸露出破綻。風，

先是從靠近陽光的地方聚攏，然后合圍。

像是一個老人手里拿著凸透鏡，

慢慢烤黃麥桿，烤焦麥芒。

風，手里像握著一把巨大的刷子，

一夜間，將翠綠的麥葉涂滿黃色。

母親的老寒腿在隱隱作痛。但她不急于治療，

她從偏廂房的墻角，取下一勾明晃晃的彎月。

暮色下，兩輪彎月，有時相撞在一起，

濺出清爽的亮光。更多的時候，

一輪彎月是靜止的，而另一輪在緩慢移動。

不斷向前移動的那輪彎月，身后拖著一粒黑點，

時高時矮，時大時小，在變幻中蠕動著。

大地空曠，寂靜無物。只有麥浪不斷涌來涌去，

只有風，在輕輕地拂動著母親潮濕的衣角。

在風聲中，低沉的和聲，時不時越過半空，隨后，

又重重地砸在麥田里。

割麥的母親，還在不斷地起伏著，

那些倒下的麥子，從麥芒里，

潮水般地流淌著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