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巋出生在“關(guān)公故里”,素有“古中國”之稱的山西運城。每逢農(nóng)歷十月初一,村里都會辦大集,除了當天有一年來最豐富、規(guī)模最大的購物集市以外,村里還會請當?shù)乩习傩障矚g的蒲州梆子或眉戶劇團,來村里連著唱上四五天的大戲,那日子口是村子里一年來最熱鬧的日子。當?shù)氐男W初中也都應(yīng)景兒的給孩子們放上兩天假,還體貼地不給布置作業(yè)。家長們則會大方地給孩子兜里塞上一兩塊的零花錢,讓他們歡天喜地到大集撒歡兒玩耍。那里有他們平日里尋不見的好吃好喝、好玩好樂。在大集包圍的核心,是莊稼人精神娛樂的場所——唱大戲的舞臺與露天觀眾席。那時候的李相巋最喜歡趴在這舞臺的后臺,看演員們化妝、壓腿、喊嗓子……舞臺藝術(shù)給他童年小小心靈留下的印象是新鮮、有趣且神秘。
李相巋的父親也很愛唱歌唱戲,而且還看著書自學吹笛子、吹口琴、拉二胡。那時農(nóng)村到了晚上沒有什么娛樂活動,也沒有電視。父親就會拿出樂器,吹拉一段。特別是夏日的夜晚,家里把大席子鋪到院子當中,鄰里親戚來串門聊天,伴著父親吹拉的音樂緩緩入眠,成為李相巋最早的藝術(shù)啟蒙。另外,李相巋的大姑曾是專業(yè)劇團的演員,二姑也因為嗓音條件甚佳,常被村子里承辦紅白喜事的樂隊邀去主唱。可以說,李家的嗓音在當?shù)厥切∮忻麣獾摹?/p>
受到家里家外的熏陶,在校的李相巋于文藝方面也有不群的展露。從“六一”到“國慶”,主持、唱歌、說相聲、演小品,學校的文藝活動總有李相巋的身影,他也在文藝方面逐漸樹立了自信心。還有一位運城師范學校剛剛畢業(yè),到當?shù)爻踔腥谓痰囊魳防蠋煟谛@锾袅税ɡ钕鄮h在內(nèi)的三四名學生,利用早操的時間帶著他們喊嗓子、練聲,促進了李相巋音樂技藝的進一步提高。
初中畢業(yè)后,對音樂抱有熱忱的李相巋報考師范類職業(yè)學院的聲樂專業(yè)。他當時的考試成績在當?shù)芈晿放琶谝唬魳房偱琶诙上ё罱K因為文化課沒通過,他與自己心愛的藝術(shù)院校失之交臂。家里人比較務(wù)實,因為當時汽修工人的工資很高,就讓李相巋進了太原一所中專學習汽車修理專業(yè)。
李相巋原本并不想去學汽修,聲樂的考試成績讓他心里有了定位和目標。但他畢竟沒考上,又想到去太原這樣的大城市,也許能找到一些機會,最后他就去了太原。但其實,仍帶著孩子式天真的李相巋想法也很簡單,并不曉得具體到哪里去找機會。直到他去看一位同村的同學,那個同學在山西省電影學校上學,他對李相巋說:“你嗓子那么好,又愛表演,你來考這兒吧!這個學校的學生拍的MTV都上中央電視臺了,還有的拍過電影電視劇。”
李相巋一聽,心里一下活泛了。此前,他的腰在學習汽修時受了傷,一度無法走路,休息了一兩個月才剛剛好起來。在養(yǎng)傷時留下的心理陰霾,似乎被同學的話語一掃而光。后來,那位同學幫他多方打聽,學校有哪些考前培訓班能報名,對口的專業(yè)老師是誰。同時,李相巋惡補文化課,從摔倒的地方站起來。最終,他考進了山西省電影學校,這所學校出過導演寧浩、演員高峰等明星藝人,后改名山西省文化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自此,李相巋的藝術(shù)之路重新步入正軌。
李相巋在中專學習戲劇表演可謂如魚得水,臨到畢業(yè),正好有一個中國戲曲學院的老同學告訴他,學院1999屆北京曲劇班正要補招學生,建議他快來報名。當我問起李相巋報名考試前有沒有聽說過北京曲劇,他說:“別說北京曲劇了,報名前我都不知道中國戲曲學院是真的假的。因為我在中專學的是戲劇表演,只知道‘中戲’‘北電’‘上戲’。雖然知道很多戲曲,但不知道還有個中國戲曲學院,更不知道北京曲劇。”
還好,同學告訴李相巋,北京曲劇和傳統(tǒng)戲曲不一樣,不需要他在臺上翻跟頭。李相巋這才多少放了心。又問那要備考什么?同學回答,咱們平時學話劇的內(nèi)容拿來應(yīng)考就沒問題。李相巋一聽,心中的石頭落了地。他準備了一支民族舞、一首民歌、一段朗誦獨白、一個小品,囊括了“聲臺行表”的功課。最終考試經(jīng)過層層篩選,留下30多人,但補招的名額只有三四個。這時顯出老話“藝不壓身”的好處,曲劇招生要看學生唱功怎么樣,李相巋在聲樂方面的特長,比起只會表演的其他考生馬上顯得鶴立雞群,進而非常順利地被錄取。
進了中國戲曲學院后,李相巋開始真正接觸到北京曲劇。作為插班生,已經(jīng)學了一年的同學問他,你以前聽過曲劇嗎?沒聽過我給你聽一段。同學拿來一個隨身聽,讓他聽。李相巋一聽,竟然能聽懂唱的是什么。他入學后最怕的就是曲劇像京劇似的,不看字幕聽不懂。這下他的疑慮和擔心都煙消云散了。
而當李相巋第一次走進劇場觀看《煙壺》和《茶館》時,所受的震撼更加一語難表。“竟然還有這樣的表演方式,有表演,又有音樂和唱詞。而且唱出來烘托的情感和人物,恰到好處,非常具有感染力。”李相巋說這是他學習話劇時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他坦言自己從事這行十幾年,不是沒有跳槽的機會,但一直堅持北京曲劇,就是愛它這種特殊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
在校學習曲劇期間,李相巋非常努力,這其實和他熱愛京味兒文化大有關(guān)系。原來,李相巋在中專學戲劇表演時,就對京味兒文化興趣頗濃。老師給他們放“人藝”的話劇錄像《茶館》《天下第一樓》,還有電視劇《大宅門》等,京韻京味的臺詞,加上歇后語式的俏皮話,帶上北京人特有的幽默風趣氣質(zhì),讓李相巋印象深刻,樂在其中。“我們老家的人都是一板一眼的,生活中好像沒有那么多的幽默感,也沒有聊天中的那種調(diào)侃,所以能夠?qū)W習北京曲劇,和京味兒文化結(jié)緣,可以說是一種榮幸。”李相巋吐露著心聲。
2004年,畢業(yè)之后的李相巋進入北京市曲劇團。不久,他就從龍?zhí)诐u漸有了角色。張紹榮老師在《正紅旗下》飾演多甫,他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再演這樣一個紈绔子弟的角色不大合適,就把角色交給了后生李相巋。
這是李相巋進團后正式出演的第一個角色,他壓力不小,說到底是心里不自信。一方面他深感自身的文化積淀不夠;另一方面這個角色之前是德高望重的藝術(shù)家張紹榮飾演的,他可不能演砸了。為此,他常常到后海、鼓樓一帶轉(zhuǎn)悠,觀察北京四合院建筑,體會老北京人生活的狀態(tài)。因為劇中多甫愛養(yǎng)鴿子,他就在胡同里聽鴿哨聲。想象著如果我是紈绔子弟多甫,我走在這里是一個怎樣的感覺。張紹榮老師也知道李相巋還沒怎么演過大戲,不大自信。他于是非常仔細地告訴李相巋,有些地方自己是怎么演的,為什么這樣處理,角色這時內(nèi)心是如何想的。這樣,李相巋心里一下就有了底,再演這個角色,就不是純粹的模仿,每個動作都有根有據(jù)。
2008年,李相巋飾演《北京人》中的曾文清。他在上大學時曾主演該戲中的曾浩,即曾文清的父親。“因為我聲音比較厚,長得也不少興,所以上學時老演這個爸爸、那個爺爺。這回突然讓我演曾文清,這么一個懦弱的、書生氣很重的角色,我當時有點猶豫,但團里沒有其他合適的人員,所以我該頂上就得頂上。”李相巋介紹。
為了不讓自己飾演的曾文清顯得過于“老齡化”,李相巋先是不斷想象曾文清在舞臺上的動作應(yīng)該是怎樣的。待到這個人物在自己的腦海中的具象豐富之后,李相巋開始穿上曾文清的大褂,在鏡子前嘗試這些具象的實現(xiàn)。“我時常由外至內(nèi)地尋找內(nèi)心里劇中人物的形象,在一開始演得完全不像的時候,我通常先把服裝換了,讓自己從外表上看起來比較像。然后再根據(jù)劇本豐富人物的內(nèi)心,乃至每一個動作細節(jié)。”李相巋說道。
談及十幾年來自己塑造的無數(shù)角色,最讓李相巋喜歡的是《四世同堂》中的祁老人。因為這個角色的年紀很大,一般的年輕演員很難駕馭。特別是李相巋詢問了很多現(xiàn)場觀眾:“這個祁老人,你覺得飾演他的演員有多大?”回答說多大的都有,但當李相巋告訴他們,這個角色是他演的時候,那些觀眾都表現(xiàn)得非常驚訝。
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在2012年第四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藝匯演中,李相巋憑借《正紅旗下》多甫一角獲得最佳新人獎。采訪到這兒,李相巋很謙虛地說,獲獎主要是多甫這個角色很討巧,又唱又跳,臺詞也很有趣。自己得的是新人獎,說明未來還需繼續(xù)努力。
2019年,李相巋將飾演北京曲劇團的重頭戲《林則徐在北京》中的林則徐。在采訪之際,《林則徐在北京》已進入了二度創(chuàng)作階段,舞美設(shè)計已經(jīng)初步定稿,曲譜也基本完成,接下來是演員的試唱、再修改、開專家研討會,等等。在看了劇本但還沒有開始排演前,李相巋談了目前對這個角色的認識,他首先想展現(xiàn)的是,林則徐那種把國家與民族的安危擔在肩頭的責任感。其次,他要表現(xiàn)不一樣的禁煙故事。不是大家熟悉的虎門銷煙,那樣一種林則徐典型的禁煙肖像,而是在北京,林則徐與朝廷中反對禁煙勢力的明爭暗斗。還有道光皇帝這個重要角色。“現(xiàn)在我們都知道,林則徐虎門銷煙,道光皇帝支持了他,但在特定的歷史時期,林則徐來北京的時候,還不知道皇帝對于禁煙究竟是什么樣的態(tài)度,皇帝也不確定林則徐是不是值得信賴,在兩個人相互揣摩對方的時候,充滿了疑慮、猜測,可以說充滿了內(nèi)心戲。”李相巋說道。
聽了他的介紹,筆者油然對《林則徐在北京》充滿期待。李相巋這一代演員可謂承前啟后,是北京曲劇發(fā)展的中流砥柱,他們有朝氣、有實力。“我們這一代演員,趕上了北京曲劇發(fā)展的一個好時代。既有國家的大力支持,又趕上了傳統(tǒng)文化的全面復興,同時還有演藝集團的資源統(tǒng)籌,最終讓我們能夠通過排戲來養(yǎng)活自己,能夠生存下去。這是很不容易的,說明北京曲劇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李相巋深有感觸地說,“例如年輕演員的成材率和‘成活率’還不高;對于本門藝術(shù)的理論整理和研究還比較薄弱……所以我們解決了生存問題后,就要想辦法發(fā)展得更好。現(xiàn)在外國的音樂劇很火,我們到德國、俄羅斯,我國的臺灣、香港演出,北京曲劇沒有不受到歡迎的。我一直認為,我們和音樂劇有一樣的優(yōu)勢,就像我第一次聽北京曲劇一樣,它和你沒有隔閡,你能很直接地被感染、被打動,所以我相信北京曲劇的未來一定是一片光明的。”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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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紀事 2019年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