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平
烏鎮一夜
常回望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就是離重慶千里之外的烏鎮。
烏鎮于我,既不是家鄉,也不是求學或工作過的舊地,更不是在那里有過纏綿悱惻的故事。但我就一直都想著,總想一有機會,就回到那里看看。
我是喜歡水的,尤好山間溪流和千回百轉的小河,所以,我很羨慕那些臨水而居的人,所處環境,既有原生態的意味,又有現代化的各項生活功能。烏鎮就是這樣的地方,在這里,哪怕是發呆,都呆得很認真舒適。
去過烏鎮多次,一般會小住二三天,最長住了一周。這次到烏鎮屬于臨時起意,我本是到上海參加一個活動,活動時間是周一,但報到時間是頭一天,我看恰逢周末,腦子里就動了周六到烏鎮住一晚,周日再返上海報到的念頭。我立即就將計劃告訴了家在上海的劉新琳師妹,具體操作是到達浦東機場后,借用她的車,自駕烏鎮。
一切落實后,身子有些蹦跳,內心有些竊喜。生活就應該這樣:工作不是全部,要學會找各種理由放松。這方面,阿平大哥做得好,他工作雖忙,但常能抽出時間從成都跑回重慶,邀約幾個兄弟小酒一杯,還創造性地命其為“雙城生活”,整得像童話似的。我很想問他:還直到永遠不?
我是早上的航班,飛機在中午時準點到達浦東機場,走出機場后,很快與師妹的司機接上頭。司機是個30多歲的壯漢,皮膚黝黑,聲音嘣脆,交談中知他是本地人,多少顛覆了我對上海男人大多白靜、纖瘦的印象。
從浦東機場出發,走申嘉湖高速,在烏鎮出口下,全程120公里左右。不到兩小時,我就將車穩穩地停在了東柵停車場。
到烏鎮肯定住民宿,不然去了也白去。從重慶出發前,我就在網上預訂了東柵的民宿,推門進去,大床房,泡枕頭、圓木桶洗浴;打開雕花的窗,對岸民居宅院、作坊店鋪、茶肆酒樓前行人如織,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佇立窗前,垂柳依依,漣漪輕起,時不時就有一條烏篷船,載著不同膚色的游客從我窗旁劃過,船家們前傾后揚的搖櫓動作倒也瀟灑,有點類似川渝兩地農民在自己院壩上打谷子,雖都是勞動,但我覺得前者安逸些,能收到現錢不說,還能接觸到各國人民。據我的美女同事沙青講,烏鎮的船家都會說些英語,我不以為然,大不了就是能回答或說幾句“How? much”和“Byebye” 之類。
水是烏鎮的魂。喜歡她水與鎮相融,橋與街相通的靈動和婉約。尤其是冬日早晨,裊裊生起的或濃郁或輕揚的霧景,以及夏日晚間,被夕陽映照的拱橋和橋下金幣樣散開的波光。在這樣的場景里,楊柳、雨滴、弄堂、青石板、烏篷船和撐傘而行的人,仿佛一幀定格的意象,又有遼闊的流淌。
在烏鎮,河水是比弄堂更亮的路。烏鎮境內河流屬長江流域太湖運河水系,河運歷來發達。但我更關注的是水與烏鎮原住民之間的關系。烏鎮曾名烏墩和青墩,具有六千余年悠久歷史,是江南六大古鎮之一,同時烏鎮被譽為是“中國最后的枕水人家”。在烏鎮時,我常喜歡到岸邊或拱橋上小坐,多次發現有船家給岸邊的居民送東西,也有居民上得船來去別處或回來。現在陸運雖很發達,但烏鎮人還是保持了這種在水上腳不沾地的回家方式,可見傳統生活對烏鎮人的影響。
很想看到一條船,在蒙蒙細雨的早間,載著一位身穿藍印花布的年輕女子上得岸來,那女子正是多年前赴外地求學的漂亮街坊,可惜沒有這幕發生。人有時就是這樣, 愛遐想, 遐想里還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喜歡烏鎮的晚上,先是沿河路燈亮起來,然后是小瓦蓋的商鋪里和居民家,燈光也五顏六色,尤其是燈籠照出的光,像一種喊你去的語言。這真應了我在一首詩中的表達:當期待的光線和陰影/最終形成了朝氣蓬勃的氛圍/烏鎮的重點不在細節/而在意的折射和傳承。
曾以《水墨烏鎮》為題寫過六首詩,《太湖》文學主編麥閣女士看到詩稿后來電說,詩很好,可惜少了點,并望我再寫幾首,以便隆重推。我說如此即可,再多就只有寫散文了。這里提及一下,算是給麥閣有個行動上的回應。
烏鎮一夜,我想象有一種好:晚出的人,用手遮住燈火,走過雨后青石板的小巷,然后閃進一朵窗花的夢里……
烏鎮苔蘚
在烏鎮,既使寒冬你也能見到春天的綠意,那就是隨處可見的苔蘚,盡管它弱小甚至卑微,我卻對它心生歡喜。
去過烏鎮多次,傾心泛水蕩舟,也沉迷老街建筑。再有,就是跑到小河邊看苔蘚,常蹲在河岸多時,看夠了再沿著弄堂的青石板找尋。
其實,現在愛好苔蘚的人越來越多,我身邊就有朋友在自家養苔蘚,我在烏鎮時,也遇到過幾撥和我一起“追蘚”的人。前不久,偶然還看到央視播放返鄉創業的大學生,通過人工栽培苔蘚,滿足市場需求的報道。
我不落寞,美,其實是有共識的。
苔蘚于我,雖不是皓月清風,但它是時光的沉淀,也是詩意的表達。苔蘚不止于好看,它的作用還很大,從生物上講,苔蘚能分泌一些酸性物質,溶解巖面,經悠久歲月后,逐漸形成土壤,為其它高等植物的生長創造條件。同時,苔蘚還具有蓄水能力,能有效保護水土不被流失;它還能通過光合作用,釋放氧氣,吸收有害物質。
苔蘚的生長需要潮濕的環境,如同我們體內需要有表現生命活力的酶,烏鎮苔蘚因水鄉的滋養而格外翠綠,幻美萬千。
不管是細雨紛紛,還是風和日麗, 當我靜坐在詩月廊茶社,或佇立在民宿的屋檐下,又或漫走在東西兩柵的石板路上,我都會看到那些形態各異、錯落有致的苔蘚。這些綠綠的的苔蘚,大的如一方青蔥的草坪,小的又像一塊水頭極好的翡翠界面。
還有一些剛生長出來的苔蘚,嫩黃的身子半浸在水里的石頭上,隨輕起的漣漪飄動,我不禁發出一聲贊嘆:“哇,連石頭都有生命力了。”
對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離郵局不遠處的一所老房子看到的苔蘚,它依一面斑駁的整墻生長,像一幅絕好的“江南翠綠圖”,疏密有致中,盡顯渾然天成的大氣和靈動。讀此“圖”,既有唐人王維“復照青苔上”的光鮮,又有宋人晁補之“青苔院鎖”的惆悵。
古人好苔蘚的遠不止王維、晁補之等人。白居易、歐陽修、王安石、袁枚等詩詞大家都曾以苔蘚寄情。在他們當中,我以為寫苔蘚寫得最動情、最熱愛的當屬清代詩人袁枚的“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似米小,也學牡丹開。”什么意思呢?按當下的話講,不管平臺好壞、能量大小,都要熱情地表達自己的美好愿景。我想,苔蘚于我,除了養眼以外,更重要的是給了我內心的篤定和“勿以小而不為”的人生理念吧。
這倒讓我想起了一件關于“小”的往事,說來已有近20年了。我的老領導湯一鳴先生溫文爾雅,知識淵博,為人真誠。他原在新華社總社工作,后調歐洲等國分社,爾后又調回總社,再又從北京只身來重慶,在重慶工作不到三年時間,他又要赴美國履新聯合國分社副社長一職。就在他赴美前夜,我拿出一本嶄新的筆記本,請這位口碑極好的兄長給我幾句勵志人生的話,他思考了一會,很認真地寫下了:“人在小事上用心,方能干出大事來。”
我以為,湯先生寄語的“小”和苔蘚的“小”,實際上有殊途同歸之意,都是以小而為之的做事態度。
湯先生前年已從美國回京,開啟了他美好的退休生活。對了,他是江南人,老家離烏鎮很近,說不定哪天就與他同游烏鎮,共賞苔蘚。
我所居住的城市也生長苔蘚,但與烏鎮苔蘚相比,規模不夠,有大寫意的罕見,且難尋芳蹤。烏鎮苔蘚與人相伴而生,不喧囂、不張狂,在和風細雨中悄然發芽,靜靜生長。它無疑是那片生生不息、詩意流淌的土地上最美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