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平
啟示錄
人創造了上帝,故事就有些荒誕了:
某部創世史中,是一部分的人下了樹
模仿螞蟻銜土造屋,模仿烏鴉
制造工具。模仿麻雀,制造肺腑
源于本能的驅使,造愛
還有一部分的人爬上屋頂,模仿太陽
制造了一束光。以偽飾的光輝
一個人,代替另一個人。他們造墓
一具白骨,模仿另一具白骨
壓著另一具白骨,制造腐土
制造依山傍水的風水術
荒山小引
孤立于荒草之中,在靜中求靜
靜不下來!大尺度裸露的地方
靜不下來,風不留余力地攪動
一使大勁,我就會碎裂,卷入風塵
風中回旋的沙石,緊緊咬住
我凌亂的發根,和嘴唇
我嘆一片荒蕪之景呵!
只有懸邊那枯寂的石頭,尚存靈性
可還是大失所望,數噸重的巨石中
我卻找尋不到一絲踏實。我背靠于它
極力冥想,以甲蟲推糞球那樣
撼動它,滾動它,將它向后
推回我隱蔽的巢穴,慢慢地
消化它
坐飛機回云南
想要得到更多,臆構虛空之梯
一心往天上爬。要高過眾人的頭頂往下看
游離聚散的人群,是黑點聚合而成的黑斑
要高過樓房的屋頂,鋼鐵的森林呵!
一整個生長的歷程里
建成之日也就是風化開始
在天上,我還想繼續往上爬
云朵潔白,就踩在腳下
夠高了吧!我該心生功利與虛妄
可咯噔一下!飛機以鉆的形式,嵌入
一朵巨大的云彩。砰砰砰!
云朵中有異物,叩擊著飛機的甲板
砰,砰,砰。就像是我捫心自問時
拍擊胸膛
過瀾滄江
東鄰普洱,西接臨滄
瀾滄江東岸,嘎里古渡口沒有接駁的船
極力想成為一株蘆葦,向著洶涌的江水
投射白茅羽箭。在江邊,我時刻保持著
要殺死一條江的不切想法
并于嘗試中屢次敗于現實
從而使得我的拙略,和猙獰的臉
在江水中浮沉,最終浮出水面
后來,我向江水妥協。空蕩蕩的
江面上,漂來幾艘挖沙的船
從江面上,朝著陸地開掘
要為一條江,開拓疆界
開掘的過程更像是朝著大地追溯
在江中,挖出新時期時代人類的石斧
在江邊,篩出半截馬鹿的肩胛骨
以及嵌在骨頭上的,鍋搓人的箭簇
繼續開疆拓土,在江岸
挖到棺材,掀開蓋。里面
是鎮江的墓志,空靈靈的幾行晦澀文字
翻譯成白話:“將大黑天神拋于腦后的人
就不要再妄想,渡江的時候
白霧籠罩的江面,會有人為你放舟”
那一年,挖沙船上諳悉水性的
若干人,不約而同,跳江自殺
過瀾滄江(二)
衣物顯得沒有必要,在江水中裸泳
沒有什么,比此刻更需要嚴肅性
水投入水,我回歸胎中
習慣性的,入水就閉上眼睛
用眼睛以外的器官,感受冷暖
暗流涌動。憋著一口氣潛入水底
下潛的極限是六米,也是與世隔絕
墜入沉寂的距離。然后在水中睜開眼睛
在水里,裸眼的視力范圍是一米
一米之外,是混沌。一整條江的水
壓著眼睛,逼迫你,不得不仔細地去看
那些發生在江水中的事情
那一年,在水中發生過一起強奸案
在水中被強奸的女子,不堪屈辱
在一米多深的水中,自己將自己溺死
尸體被江水卷起收回,無從尋起
而現在,在水中,我又看見了她
一群銀白色的小魚像精液,閃過
漆黑的水底,寄居在她的子宮里
當然,在江水中的另一個世界
還存在著一些被淹沒的古老村莊
淹沒區的村莊大遷徙的時候,一個老人
抱住祖屋的柱子,洋洋胡話:
“大水淹上來的時候,我就生長出魚的腮巴”
大遷徙的前夜,老人喝酒一樣喝下了甲胺磷
現在在水里,我也看見了他。老人生活在
一個水下的村莊。從一個屋子
飄移穿梭到另一個屋子。如他所愿
在水下的日子,用下巴呼吸
再往水下潛一些,視線就模糊不清
在更古老的年代,被定義為天命所歸的
童男和童女,在神圣的儀式里被投入江中
現在,我闖進這場莊重的祭獻儀式中
兩個孩子沉在江底,下半身陷于泥沙
上半身,在江水的暗流中晃蕩。
他們在漆黑的水底,雙手反綁
骨對著骨,以接吻的姿勢私定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