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航的詩

陳航

四月書

尋找一把刀，切掉

在春天里已經發老的大雨

這些在一個季節里反復出現的事物

是我失去的愛人之吻

切掉，是為了重新長出

桃花的紅潤。日常的爭吵聲

是雨墜落大地的破碎

我的小心眼，成為暴風雨的導火線

我羞愧每次雨后，安靜的放大

親愛的，那把刀在你手中

請你還愛著我，將銳利的那面

朝向我。我是春天那場最老的雨

等你修復我傷口的愚鈍

在四月里開花，持久而永恒

七十歲

爺爺，我不再上山劈柴，

因為自己，將成為

柴火的一種。剛強的斧頭，

在黑夜里，慢慢地剔除

我細脆的枝條。

爺爺，村莊寂靜，

偶爾閃現的螢火蟲

像極了那些遠去的事物

――我無法從中逃脫，

忠于空寂的孤獨。

爺爺，我將成為日常里，

最瘦弱的秋天，手持

脫落的枝葉，喂養

枯黃的壞天氣。

爺爺，你曾喂養過的小獸，

長成了你的模樣。

你撫摸過的春天，

在暮色里，消失于

古老的月亮。

爺爺，我將成為

自然的掌航者，

降下一場虛無的冬天。

進化史

我們啼哭，為了爭奪一顆糖

眼淚滑出身體，跌落于大地的衣襟

晾曬。時間蒸騰幼小時的胡鬧

眼淚途經眾多孤山

化成雨，積于遼闊的烏云上

天空爆發脾氣時，是瑣事的爭吵

離別的痛哭，和自身的抑郁

大雨磅礴，情緒往下墜落

閃電是我們吶喊的言語

有些雨直接落入海里，化為平靜

有些雨，則成為江河

推動落日，一同進入海的寬容中

――從啼哭，到平靜

耗去了我們勞累的一生

割橡膠

凌晨四點，一座山的清靜

止于摩托車馬達的運轉

這個季節帶來的熱，在此刻

顯得軟弱。風制造的冷瓶

常常釋放出夜的孤獨與冰涼

――收割，一般要耗掉

剩下的夜晚。同時

也要耗掉自己身體的鮮綠

這是我第一次跟父親上山

第一次看到他，忍受著

冷瓶的孤獨和冰涼

去交換衣食住行的藝術品：

他割橡膠，就如同在割自己

刀刃的走痕，像極了

他身體的河床。橡膠水流淌于其中

然后落入安在樹上的碗里

滴落的過程緩慢，以至于

我難以察覺到一個春天的變化

――父親的皺紋慢慢地累積

時間慢慢地榨干他的重量

而我卻將碗里的膠水

統一收到一個大膠桶里

然后拿去街上，販賣

父親與橡膠的春天

曲線學

脫離直尺的柵欄，鸕鶿

飛入海洋的圖紙。這曲線的形成

是沿途，捕捉魚群的筆法：

往下沖擊，風為最大的阻力

這剛強的盾牌，不必去直接撞擊

繪制曲線，漂亮地避開所有物

從一張紙，模擬我所經歷的

從上面的每個偏離曲線的點

找到遺忘的風暴

――從出生到現在

借助曲線，我多次輕易捕捉到魚群

但也慢慢地陷入了

風平浪靜的弊端：

雨突然變大，船桿的磨損

使自己陷于風暴當中，搖搖晃晃

繪制曲線，也繪制曲線的周圍

熟悉每一個點，像船長

把握風暴的變相，讓鳴笛的大小

填平在海洋與陸地之間

紙上的每個凹凸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