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談月

曾泰元

千里共嬋娟，浪漫的中秋佳節又到了。“中秋節”的英文，國內的英語教材和漢英詞典皆有收錄，多作Mid-Autumn Festival，想必大家都了如指掌，不假思索便能脫口而出。

這個直譯的Mid-Autumn Festival是標準答案，英國權威的《柯林斯英語詞典》（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就收了這個條目，有發音，有詞性，也有完整的定義。然而，Mid-Autumn Festival卻不是“中秋節”英譯的唯一標準答案。傳統上，英語世界更習慣稱之為Moon Festival（月亮節）。

牛津家族的英語詞典，上至規模最大的《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簡稱OED），下至“非母語人士”（non-native speakers）學習英語專用的暢銷中型工具書《牛津高階英語詞典》（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簡稱OALD），就真切地反映了這樣的認知，全都收錄了Moon Festival。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Mid-Autumn Festival，反而在此缺席，未獲牛津詞典青睞。月餅，這項中秋節的應景美食，也以直譯的moon cake進入了許多英語詞典，更凸顯了單詞moon在英語人士心中的重要地位。

今年的中秋節，就容我和大家說文解字一番，深入談談英文的moon，順便聊聊拉丁文、希臘文代表“月亮”的詞根及其衍生的英語單詞，通過另一種知性的方式，和各位共同度過這個傳統的中國節日。

moon是繞著地球運轉的“月球”，也可以是繞著其他行星運轉的“衛星”（satellite）。月球繞行地球一周費時約28天，即陰歷一個月，所以moon在某些時候，特別是在文學的語言或幽默的場合里，也可以指month（月），如four moons ago（四個月以前），甚至可由一個月引申為很長的時間，如many moons ago（很久很久以前）。

而month，就是由moon演變而來。怎么說呢？mon是moon的異體，詞尾的th是名詞后綴（例子眾多，如grow→growth、wide→width），一個月的長度，是計算“月相”（月亮的陰晴圓缺）的周期而得的，故名。

moon的這個異體mon，也出現在Monday（星期一）里。Monday的本義為moon’s day（月亮日），譯自拉丁文的lunae dies（day of the moon 月亮之日），這就是中國古代與當今日本的“月曜日”。

回到moon本身。由于地球大氣層的煙霧或塵埃粒子之故，觀月時若月亮呈現罕見的藍色，謂之“藍月”（blue moon）。因其罕見，英文的短語once in a blue moon（字面“碰到一次藍月才有一次”）就有了“難得一次”之意。英文的藍月還有另一個常見的意思，雖然這其實是源自對美國“農民歷”（Farmers’ Almanac）的誤解：一個“日歷月”（calendar month）若有兩次陰歷十五，出現了兩個滿月，該月的第二個滿月就稱為藍月。

moon還有幾個短語，值得我們了解學習。月亮遠在天邊，看得到卻夠不著，所以to ask for the moon（字面“要月亮”）就意味著“幻想得到無法得到的東西”。如果連無法得到的月亮都納入袋中，能在天邊的月亮上跳躍，那簡直就是讓人“樂壞了”，to be over the moon（字面“在月亮上”）。

moon也有動詞的意思。其一，moon可指躬身脫褲子“亮屁股”，用以侮辱他人或開玩笑，源自圓圓的屁股就像滿月。其二，月亮是許多人渴望之物，看得到卻永遠夠不著，所以“to moon over...”就有了“癡迷于……”的意思。其三，古時西方認為，月亮有種神秘的力量，會讓人變傻變瘋，因此to moon around或to moon about也就意味著瘋瘋傻傻四處活動，亦即“無精打采地瞎混”或“漫無目的地閑逛”。

moon的幾個復合詞也挺有意思的。moonlight是“月光”，作動詞時卻有“兼職”意思，可能是因為白天下班以后，晚上頂著月光偷偷工作，不想被相關部門知道進而課稅。

moonshine也是“月光”，不過現在這個意思多半出現在詩歌里。moonshine在美國英語指的是“私釀酒”或“走私酒”，因為這種勾當多半是趁著夜晚就著“月光”進行的。moonshine在英國英語有“蠢話”或“不切實際的想法”，因為水中的月亮是倒影，水中撈月不僅愚蠢，而且不切實際。

moonstruck字面是“被月光打到的”，現在轉而意為“瘋瘋癲顛的”或“被愛沖昏頭的”。如同moon around/about的原因一樣，中古時期西方人迷信，認為月亮能夠左右人的心智狀態，人之所以精神失常，不按常理出牌，都是月亮惹的禍。

英文的“月”是month，拉丁文的“月”是mensis，此二者看似無關，然其核心詞根mon和men，皆來自“原始印歐語”（Proto-Indo-European）的共同祖先，都有“測量”的意思（單詞measure“測量”的祖先亦同），月之所以和測量有關，實乃因遠古的先民是以月相來測量時間長短的。

拉丁文的“月”是mensis，其復數menses用作英語單詞，指的是女性周而復始、月月輪回的“月經”。此menses為醫學用語，一般用period（字面“周期”“期間”）即可。相關的醫學詞語還包括menstrual（月經的）、menstrual pain（經痛）、menstrual cycle（月經周期）、menstruate（行經/月經來潮，作動詞）、menstruation（行經/月經來潮，作名詞）、menopause（絕經，即女性更年期）。

拉丁文的“月亮”是luna，源自羅馬神話的月神Luna，由此也派生出了相關的詞語說法。lunar（月亮的）是其一，如lunar eclipse（月食）、lunar calendar（陰歷）、lunar month（朔望月）、lunar module（登月艙）等。lunatic（瘋狂的）是其二，這個單詞背后的文化脈絡同上述的moonstruck，不再贅言;lunatic也可轉作名詞，意為“瘋子”;lunacy是抽象名詞，即“瘋狂”;loony為lunatic的變體，形容詞“瘋狂的”和名詞“瘋子”二者兼具。

希臘文的“月亮”是selene，源自希臘神話的月神Selene，由此派生的詞匯比較專業，如selenography（月面學），也就是測繪月球表面的“月球地理學”（lunar geography），以及selenology（月質學），也就是研究月球地質（geology of the moon）的月球科學（lunar science）。

從浪漫的Moon Festival講到瘋狂的lunatic，從美味的moon cake講到干澀的selenology，我這個彎轉得有點大，趕緊就此打住，以免壞了大家的興致，成了節日、美食的破壞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本研究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新足本漢英詞典編纂研究”（批準號16ZDA21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