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和《美狄亞》中主人公悲劇命運比較研究

秦海咪

摘要：曹禺的《雷雨》受歐里庇得斯的《美狄亞》影響至深，兩位女主人公的悲劇命運有著諸多相似之處。但因為文化背景的不同，兩人的悲劇命運又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本文用平行比較的研究方法，主要從三方面比較兩部作品中女主人公悲劇命運的異同，首先，婚姻制度的不合理，女性社會地位低下的社會悲劇是兩人悲劇命運的共同根源;其次，兩人同樣期待美好愛情卻都不可得，遭遇愛情悲劇是悲劇命運的導(dǎo)火索;最后，在不同文化背景下，蘩漪和美狄亞的性格悲劇各自帶有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色彩。

關(guān)鍵詞：曹禹;歐里庇得斯;《雷雨》;《美狄亞》;悲劇

《雷雨》是曹禺第一部劇作，該劇以周魯兩家三十年的家庭糾葛為大背景、展開了一幅由血緣親子關(guān)系結(jié)成的錯綜復(fù)雜的網(wǎng)，深刻反映了舊的腐朽社會制度的必然崩潰。蘩漪作為劇中的女主人公之一，是最具“雷雨”性格的人。蘩漪的形象是當(dāng)時社會美麗卻不幸的女性代表。《美狄亞》是歐里庇得斯的代表作之一，主要講述了美狄亞為了伊阿宋拋棄國家、殺害弟弟，結(jié)果卻慘遭伊阿宋背叛。伊阿宋要另娶國王的女兒為妻，美狄亞因愛生恨，殺害了國王、公主以及她和伊阿宋的兩個孩子，最終乘龍車飛走的悲劇故事。剛折不屈、自由大膽的美狄亞是西方文學(xué)史上的典型女性形象之一。美狄亞和蘩漪作為中西方具有典型意義的女性形象，她們的悲劇命運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相互映襯。雖然她們都遭受了不幸，但她們給世人留下了最深遠(yuǎn)的印象。

一、深刻的社會悲劇

古希臘社會存在著不合理的婚姻制度。在詩人時代女子得用重金買一個丈夫，而且男人離婚很容易，女人想要離婚很難，即使女子能夠離婚，聲譽也會變得不好，男人卻可以并無影響。美狄亞在遭受其丈夫伊阿宋的拋棄后，曾在房間內(nèi)哭訴：“在一切有理智、有靈性的生物中，女人算是最不幸的。”[2]美狄亞幫伊阿宋盜取了金羊毛，背叛了自己的國家，殺死了自己的弟弟，跟著伊阿宋來到一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城市，幫伊阿宋復(fù)仇，被流放，養(yǎng)育兩個子女……，這些付出都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即使如此，伊阿宋到了科任托斯，還是無情地拋棄了美狄亞，要與當(dāng)?shù)氐墓鹘Y(jié)婚，無情而決絕。

蘩漪身處的民國初年是中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代，曹禺曾說他寫《雷雨》時“已經(jīng)清楚感受到了這個社會不會長久。他心中有著的是對這個社會的憤懣和不平。”[3]50當(dāng)時中國正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腐朽僵化的封建主義與追求自由解放的資本主義并存，繁衍出生在帶有封建濃厚色彩的資產(chǎn)階級家庭。這些家庭的共同點就是資產(chǎn)階級外衣下包裹著封建專制思想。

女性在這種社會家庭的地位依舊低下。周家是當(dāng)時社會的縮影，表面上周樸園的家庭是資產(chǎn)階級家庭，實際上周樸園整天念經(jīng)吃素，對家庭的管理也是專橫冷酷，充滿著封建專制色彩。當(dāng)時《雷雨》中周家侍女魯侍萍被周樸園欺騙生育兩個孩子后拋棄，之后蘩漪也被周樸園用相同的手段騙到周家整天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蘩漪雖然受過解放新思潮影響，在那種社會環(huán)境影響下還是不得不屈服于周樸園，陷入周家這口“井”后被社會輿論和專制家庭壓迫著，逃也逃不出去，最終逼著她反抗、亂倫乃至發(fā)瘋。

二、凄慘的愛情悲劇

魯迅曾說過：“悲劇就是把一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4]蘩漪和美狄亞本是兩個憧憬美好愛情的女子，都在通過努力和付出追求屬于白己的幸福。愛清也本是美好的事物。曹禺和歐里庇得斯不約而同將美狄亞和繁漪的愛情毀滅給人看，給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帶來情感沖擊。蘩漪和美狄亞的愛情悲劇是有相似性的。兩人同樣期待一份真摯的感情，同樣為愛清付出一切，最后同樣遭受背叛。

蘩漪作為資產(chǎn)階級女性，她熱情、美麗、自信，像一只活潑的金絲鳥，即使被周樸園騙到充斥著封建腐朽氣息的周家，被關(guān)到了令人窒息的“籠子”里，她內(nèi)心深處對自由美好的愛情期待始終不變。當(dāng)蘩漪見到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繼子周萍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自由和幸福的希望，內(nèi)心壓抑許久美好的愛情種子開始發(fā)芽。在她看來，周萍如同陽光照亮她生活，給予她養(yǎng)分。如同一個小女孩兒，她對愛情的期待真摯簡單，不在乎家庭、身份、年齡，單純追求內(nèi)心對美好愛情的期待。在愛上周萍以后，蘩漪是幸福的也是痛苦的。痛苦在于她夾在周樸園和周萍父子之間，周樸園專制強橫，周萍空虛懦弱。她被迫吃藥，明明沒有疾病迫于周樸園的淫威卻不得不吃藥，她拒絕，周樸園大發(fā)雷霆，讓周萍端著藥跪下求她吃藥，為了不讓跪著的周萍難堪，她含著淚將藥咽了下去。她不斷妥協(xié)，為了挽留周萍，她甚至提出可以讓周萍接四鳳和他們住在一起。蘩漪是一個敢愛敢恨、倔強尖銳、的女性，為了愛情，一個原本果敢陰鷙的蘩漪在不斷妥協(xié)、不斷付出。

同樣地，美狄亞對愛情的期待也是自由與美好。她向往著純潔無瑕、自由解放的真愛。美狄亞對愛情的追求像一朵艷麗帶刺的玫瑰，轟轟烈烈，不顧一切，嬌艷怒放。在她見到來她國家偷取金羊毛的伊阿宋的時候，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伊阿宋。于是美狄亞放棄一切追隨伊阿宋，追求愛情自由。美狄亞對愛情的期待是純潔的。美狄亞愛上伊阿宋之后，她背叛國家，殺害手足，她殺害仇人，美狄亞在遇到伊阿宋之后的生活都是在不斷付出、不斷奔波。永遠(yuǎn)不要低估女子為愛付出的決心，愛情讓這個女子迸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三、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性格悲劇

蘩漪和美狄亞作為中西方女性代表人物，都有火熾的熱情、強悍的心靈。雖然經(jīng)歷了相似的命運，但兩人畢竟身處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下，作者筆下兩人的性格也不盡相同。

首先在對婚姻的選擇上，蘩漪的性格有軟弱成分，身處半封建半殖民地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根深蒂固的中國傳統(tǒng)觀念影響著她，她還是受社會壓迫的女性。她謹(jǐn)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接受了門當(dāng)戶對卻沒有感情的婚姻嫁到了周家。蘩漪的婚姻悲劇是她被動選擇的結(jié)果。對婚姻不滿卻沒有正面反抗，通過她抓住軟弱的周萍作為自己的救命稻草也可以看出她的軟弱性，只能將自由寄希望于他人。也可以說蘩漪的性格是偏被動的。被動地接受再到被動地反抗。相反，崇尚自由的希臘國家中的美狄亞是主動的，她的婚姻無論是好是壞是她自己的選擇，對待感情她積極主動，沒有聽從她父親和親人的意見，甚至反抗著自己的親人，跟著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走，不顧一切和自己愛的人遠(yuǎn)走高飛。

其次，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等多種因素塑造了中國人內(nèi)化的性格特點，蘩漪對周樸園的反抗是不動聲色的，除了夜里默默啼哭，最大的反抗莫過于把自己關(guān)在閣樓上、拒絕吃藥。面對情人周萍的移情別戀的背叛，她也假裝不知道似的，蘩漪一個人不動聲色的反抗著對她不公平的一切。在她爆發(fā)前，一切都如同雷雨前的天氣一樣，沉悶無聲，令人壓抑。而希臘從古至今都是個開放的國家，人們的性格也大多是張揚的。美狄亞在遭受伊阿宋背叛之后整天在家中啼哭，毫不掩飾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揚言要讓伊阿宋一家人死，把伊阿宋的罪行告訴自己的保姆、保傅和科任托斯婦女，甚至把自己的復(fù)仇計劃告訴了她們。這種張揚的性格塑造了一個更加立體的敢愛敢恨、果敢，毒辣的美狄亞。

最后，不同文化背景下兩位女主人公不同的性格也導(dǎo)致了悲劇命運的不同。蘩漪的反抗相對于美狄亞來說一直都是不溫不火，“在《雷雨》的氛圍里，周蘩漪顯最為調(diào)和。她的生命燒到電火一樣的白熱，也有她一樣的短促”[5]。直到最后周萍要帶四鳳私奔，積聚已久的情緒徹底爆發(fā)，她才曝出了周萍和四鳳的關(guān)系，想要阻止周萍的離開，哪曾想之后的結(jié)局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她的舉動成為揭開周家秘密的導(dǎo)火索，承受不了這種現(xiàn)實的四鳳、周萍相繼自殺死亡，周沖為救四鳳觸電身亡。這種悲劇結(jié)局對她來說也是意外的，她瘋了，成了真正的“瘋女人”。她是個“無心”的施害者卻也是受害者。蘩漪的悲劇是她也控制不了的悲劇。美狄亞反抗則是她精心策劃的結(jié)果。面對克瑞翁的驅(qū)逐她拖延時間，假裝妥協(xié)說自己第二天就離開這座城市。其實是在找自己復(fù)仇之后可以容身的地方。聯(lián)系好雅典作為自己逃難的地方后。她派自己的兩個孩子為新婚的公主送去有毒的皇冠和禮服，不知情的公主開心試戴的時候被烈火燒死，公主的父親克瑞翁救女兒心切也被燒死。達(dá)到自己目的后，她又趕在伊阿宋來找她之前殺掉了自己的兩個孩子。美狄亞主動、敢愛敢恨、猛烈，毒辣的性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四、總結(jié)

通過上面比較，可以看出曹禺的《雷雨》與歐里庇得斯的《美狄亞》有異曲同工之妙。曹禺在評價《雷雨》時曾說過“在這斗爭背后有個主宰來管轄，這主宰希臘人稱它為命運。”[3]61曹禺在寫《雷雨》這部戲的時候多少會受到古希臘命運觀念的影響，雖然蘩漪和美狄亞有相似的命運悲劇，但曹禺寫的是中國的“美狄亞”，蘩漪性格中的陰鷙、尖銳、乖戾是帶有中國時代特色的，是對當(dāng)時中國現(xiàn)有僵化秩序的反抗。曹禺的《雷雨》有著劃時代的意義，充滿著中國現(xiàn)實主義色彩。

參考文獻(xiàn)：

[1]羅念生.羅念生全集（第3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2]歐里庇得斯.美狄亞[M].羅念生，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3]曹禺.曹禺自述[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5.

[4]莎士比亞.莎士比亞悲劇故事[M].北京：中國書店，2007.

[5]曹禺.雷雨[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