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康

摘要:律師在影視藝術中經常被塑造為理性且復雜多面的角色,而且律師在影視藝術中話語的角度和力度往往是影片所要探究的主題。而《無人區》將主角的職業身份設定為律師,而且在影片的開頭強調著主角的律師身份進行敘事,但之后卻拋開了主角的律師身份進行敘事,這使得律師身份在影片敘事上的作用成為關鍵部分。本文將分析律師形象的出場和退場在影片中的作用和必要性,并將《無人區》中對律師形象的刻畫與其他影片作對比分析。
關鍵詞:無人區;律師形象;形象塑造;社會性
一部影片所塑造出來的角色形象對影片敘事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年齡、樣貌、性別、籍貫等等這些埋在角色身上的形象設定會左右甚至是決定影片劇情的敘事走向,而角色的職業身份同樣如此。舉個例子,影片《禁閉島》一開始給主角安插的職業身份是聯邦警察,這使得《禁閉島》的故事情節能夠隨著聯邦警察的職業調查能夠順利鋪開,但最后的故事發展將主角的聯邦警察身份轉變成為殺過人的精神病患者,這又使得之前影片所制造的疑點和懸念能夠順理成章地連成一條線索指向主角身份的真相。不得不說,如果能夠在電影中別出心裁地安插角色職業身份,利用其職業特點來進行電影敘事,那么電影敘事的邏輯性和觀眾的觀感體驗將會升華到一個理想的高度。而在國內的影片當中,像《無人區》這樣的影片就能夠做到這一點。《無人區》這部影片是導演寧浩的作品,然而這部影片的敘事方式不同于他之前創作攝制的《瘋狂的石頭》三線敘事、《瘋狂的賽車》五線敘事,而是采取了以主角潘肖律師為角度的單一線索敘事方式。這樣的敘事方式極其容易地讓觀眾的視線聚焦到律師潘肖這一個人物身上,而他的律師形象也會是《無人區》在敘事中的重點。
一、《無人區》中律師形象的出場及其作用
(一)律師形象的出場
影片對律師形象的塑造是別有用意的。影片一開始就采取了聲畫分離的畫外音方式,讓徐崢所扮演的律師潘肖在畫面當中沒有出現,而聲音上卻出現了他的旁白:
“這是一個關于動物的故事,發生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其實我很討厭拿動物說事,可是我從前的高中老師卻總是愛拿古代的猴子說事。他說有兩只猴子……”此時的畫面卻是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上,一只鷹隼在昏黃的沙土與天空的縫隙中盤旋,突然俯沖至地面,一口咬住沙土上掙扎的鳥,誰曾想卻落人圈套,黃渤飾演的盜獵人從遠處的潛伏地一躍而起,飛快地抓住了鷹隼。這個段落中,旁白和畫面在并行講述兩個對立的故事,在剪輯上是違反常規的,讓聲音和不相應的影像相配。一個在講述協作使猴子成為人,脫離野蠻,成就文明,另一個卻在講述上一個故事的反面,即原始自然中弱肉強食的法則。溫和的現代人的聲音配上殘忍的荒野獵鷹的畫面,讓人窒息,更讓人恐慌。不能不說,寧浩就是通過這種看似不合常理的方式暗示著將要講述的故事必將在現代文明與原始野性間展開[1]。
不僅如此,這種在片頭出現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畫外音不僅鎖定了旁白潘肖為影片的第一講述人,更是為觀眾制造了懸念:旁白到底是誰?他與影片之間有什么關系?而留給觀眾的這些懸念在給出了律師潘肖正面的鏡頭又一次放出了畫外音時得到了解答:“在我成為合格的律師之后……”因此觀眾就會自然而然地會在腦海中將律師身份與主角潘肖的形象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影片《無人區》如此大費周章地利用這種方式把主角的律師形象植入觀眾腦海當中其實是別有用意,因為潘肖的律師形象對影片故事情節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律師形象特征
1.律師的表演性
一場法庭審判,也許比許多戲劇更像“戲”。它有沖突(原、被告雙方的利益之爭),有“激變”(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到達一個未知的判決結果),也是活生生的真人行動[2]。根據社會表演學理論,律師站在法庭上為當事人陳詞的行為事實上與舞臺表演是極其相似的。律師依托著法庭這個舞臺進行著腳本表演(律師在開庭前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和腦海中的場景演練)和即興表演(針對法官和對方律師所做出的臨時反應)。而法官、陪審團和法庭上的觀眾則是這場舞臺表演的觀眾,他們實實在在地感受著律師陳詞表演和他們與對手之間對立沖突的演化發展,在主觀情緒上由此被帶人表演者(律師)的情節當中。知道表演的律師,會本能地注意看法官和聽眾的反映,根據他們的反映來即時調整自己的表演,這樣的辯護才能扣人心弦。[2]因此律師在法庭上往往是具備著強烈的表演性質,而當律師的庭審場景被帶入到影視作品當中,其戲劇性將會形成疊加甚至是疊乘的效應,會讓觀眾能夠迅速地融入到故事情節當中,并且庭審的沖突激化往往會令觀眾在觀賞情感上達到一個高潮的點上。在影片《無人區》接近片頭的位置上就安插了這樣一個庭審和律師辯護的場景:徐崢飾演的潘律師與警察在法庭上的陳詞對抗,而這樣極具沖突對抗的戲劇性場景不僅能讓觀眾迅速走進并理解到律師為邪惡一方的偷獵者洗脫罪名,警察作為正義的一方委屈挫敗的故事情節當中,而且觀眾在觀感情緒上亦因律師富有邏輯的陳詞卻為偷獵者服務而受到深深的觸動。
2.律師的社會性
1996年5月巧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頒布,第2條規定“律師,是指依法取得律師執業證書,為社會提供法律服務的執業人員。”[3]因此社會性是律師的一大特征。因為律師的工作就是與他人形成契約關系,充分利用著自身的話語權與表達權來維護當事人的利益,因此律師必須保持著強烈的社會性,密切與他人的聯系。同時依附于司法體制下的社會性也會緊緊地束縛著律師:極度依賴于與他人建立的契約關系不僅會使得律師在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上存在相當大的被動性,而且律師職業的契約服務性質也會令律師無時無刻都處于矛盾糾紛當中。在影片《無人區》當中,徐崢所飾演的潘肖,其職業設置之所以會是律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律師所具備的這種社會性極其容易地使自身卷人本來與自身毫不相關的矛盾,從而順利地把角色帶人故事當中。而與偷獵者形成契約關系的律師職業也會很好解釋出主角潘肖為什么會被動地遠赴西北地區卷人一系列入物糾葛紛爭并深深地陷入矛盾中心。而且因為律師與當事人的契約關系,律師過分地與當事人的利益保持一致,在代理活動中他們一味地迎合當事人的要求,不是“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發揮其職權,通過正確運用法律,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是常常背離事實,曲解法律,為達當事人的要求不惜鋌而走險、知法犯法。甚至有些律師自覺不自覺地扮演著“嘴是兩張皮,怎說怎有理”的角色,在同樣案情中,為處境正好相反兩方當事人進行不同的訴訟代理,并振振有詞地發表著相互矛盾的代理意見[3]。《無人區》為了展現出主角潘肖自私自利的貪婪本性而充分利用其律師職業的社會性。在影片當中律師潘肖為了得到他的代理人高昂的報酬與選擇和他的代理人蛇鼠一窩,把正義的天平撂倒在一邊而鋌而走險在法庭上進行了背離事實,曲解法律的陳詞發言。
另一方面由律師行業的職業特性決定,律師所面對的并非是抽象權威,而必然是權威的代理人,是活生生的、有個人苦樂欲求的法官、檢察官、警察、行政官員、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客戶或客戶單位領導、專家學者、媒體記者等等,幾乎涵蓋社會各行各業。在面對任何一方的情況下,律師個體的執業形象都有可能會成為反饋律師群體整體形象的關鍵信息,處于一種時時被關注的狀態。由于律師的形象關系到律師話語權的強弱,因此律師往往為了令自己的話語權擁有更高一級的權威性和信服力而去追求名聲,以此提高自己的社會性。而提高自己社會性,獲取更佳的名聲的最好途徑無疑是借助媒體的力量宣傳自身的正面形象。《無人區》當中潘律師一開始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追求名聲而展開的。他不惜坐上十個小時的火車和三個小時的馬車來到偏遠的西北小鎮為偷獵者服務,洗脫他的罪名,目的都是為了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告他開庭勝利從而能夠在檔案上把“新銳律師”的名號改成“著名律師”。按照影片中潘肖自己的說法就是“名利名利,不見利誰給你名啊,沒有名怎么得利啊”。有著律師這樣明確的職業目的,影片的故事情節沖突也更容易地展開。
3.律師與動物性之間的沖突
人類從猿猴進化而來,屬于動物的一種,其必然有與其他動物相似或共通的一面。我們把這種共通的地方簡稱為“動物性”或者更接近于“原始性”。《無人區》直面人性的復雜一面,把人類所具有的動物性赤裸裸的以影像的方式呈現出來[4]。
“我不喜歡動物”。這是影片《無人區》中潘律師對偷獵者的原話。這里的“動物”蘊含著兩種含義,一種是接著潘律師的下一句話“特別是馬”這樣實際存在的動物,而另一種含義則是影片暗指脫離人類社會文明,以“生存”為原則,不做多余的社會行為而是利用所有手段來滿足自己欲望的原始本性——“動物性”。而這句話也正意味著律師的社會性與“無人區”中的動物性形成了強烈的沖突對抗。
南京大學的段京肅教授在《社會階層分化與媒介的控制權和使用權》一文中,就把主要的社會階層按照主動性和對社會發展的推動性作用分成三大類:擁有話語權的為第一大類,他們由于自身的社會地位和學識涵養,可以直接通過自身的言論引導和改變輿論導向,是現代社會中的最強勢階層;具有能動選擇性的群體是第二大類,他們雖然不能對輿論的形成和變化產生實際的影響,但是自身有一定的學習和適應能力,能夠利用媒介滿足自身的需要;第三類是比較弱勢的群體,他們由于自身的不足,一般處于被動接受和消化信息的狀態[5]。在影片《無人區》開始的小鎮和庭審場景當中,潘律師無論是對著警察還是偷獵者都始終掌握著話語權,屬于社會階層的第一大類,故而社會性強。而“無人區”里的其他人都在被動地接受和消化著潘律師所提供著的信息,他們屬于第三大類,是社會性弱而動物性強的一類人。這類人盡管在社會上沒有掌握著話語權,但是他們大多數行為上沒有被社會文明所過多地束縛,同時也不依靠社會法制解決問題,而是相信叢林法則依賴著原始暴力壓制他人為自己帶來的好處。
回到影片一開始徐崢飾演的潘律師出場的畫面,潘律師第一次出現在影片畫面當中的時候是通過全景鏡頭拍攝他整體的背面。在鏡頭當中潘律師身著一身整潔的西裝和皮鞋,手提公文包,從光鮮的外表上就能流露出來強烈的社會性。而他身處的“無人區”環境當中,所有人都是衣著樸素、行為舉止粗魯而顯得動物性較強的草根。這種從外表和談吐之間上對比出來的不協調感會造成雙方在心理上的身份差異感,也因此會極其容易地引起矛盾沖突。在影片中就有著多個畫面因為律師職業本身存在的社會性而引起與動物性強烈的草根沖突的鏡頭:
(1)在影片開始潘律師坐馬車前往偏遠小鎮的時候,馬車上的小孩對潘律師投之以輕蔑的眼神,隨后與潘律師互相吐口水。
(2)在潘律師向偷獵者索要汽車之后,向洗車員工詢問公路的出口是不是只有一條,而洗車員工轉過頭往地上吐一口口水后沒有.搭理潘律師的問題。
(3)潘律師開車上公路后遇到路上開貨車的兩兄弟,兄弟中的其中一人在開車的過程中把頭探出車窗外向潘律師的車吐了一口痰從而引發了后面的沖突事件。
社會性與動物性之間的沖突對抗正是《無人區》所要表達的主題,而影片巧妙地運用了律師職業的社會性自然地營造出了與動物性的身份差異對抗并形成線索,多次強調出了影片的這個主題。
4.律師對法制的依賴
律師這個職業誕生于近現代的法治社會,它的誕生是社會文明的里程碑,是法制走向健全的標識。亦因律師職業是搭建在法制框架之上的,律師在執業之前必須經過法學院的長期系統學習以及專業訓練,掌握執業所需的專業知識及專業技能。這些知識、技能的獲得必須經過系統訓練與教育。要具備達到作為職業人員的最低職稱標準,律師執業必須具備法律規定的條件,即相應的執業能力,律師還必須具有法律上的代理能力,必須滿足嚴格的知識和技能條件[6]。總而言之,律師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和研究法律,窮盡大半生的時間都在與法律打交道,因此長久以來律師就會對法制存在著很強的依賴性。當矛盾沖突發生的時候,律師往往會遵循社會法制文明的規則,利用法律來理勝地解決問題。
然而《無人區》這部影片的故事發生在偏遠的西北地區公路上,它與律師習以為常的工作環境最大的區別就是缺乏法制的看管,人們極其容易被原始暴力所支配統御。在寧浩營造的無人區里可以殺人越貨,可以敲詐勒索,可以逍遙法外,可以為所欲為!活動在《無人區》里的人物,絕大多數是負面人物[7]。當律師失去了法律這個武器,面對這利益至上、暴力橫行的執業環境,律師如同進入了一個自己不熟悉的領域——“無人區”:律師潘肖先是遭受貨車兄弟的粗魯侮辱,再是遭不良團體——黑店一家三口的敲詐,或被窮兇極惡的當事人利用和報復。這種對原始暴力和社會不合理的屈服與妥協行為很大程度上是律師職業對法制的依賴所造成的。
二、律師形象的退場及其必要性
(一)律師形象的退場
如果說《無人區》在開頭部分以畫外音的方式給觀眾在腦海中留下主角的律師形象是別有用心的話,那么影片對于律師形象的退場則需要觀眾用碎片化的線索一點一點地拼湊出來。
在影片的庭審場景中有幾個特寫鏡頭是律師潘肖分別把玩著眼鏡和盤著佛珠的畫面。而在影片后面也同樣出現了對眼鏡和佛珠的特寫鏡頭:在律師潘肖把黃渤飾演的偷獵者撞倒之后把眼鏡落在了公路上,此后出現了眼鏡被偷獵者老大撿起的特寫鏡頭;潘肖在“夜巴黎”加油站與貨車兄弟相遇發生沖突受挫而同樣把佛珠落在了“夜巴黎”加油站,此后也出現了佛珠被偷獵者老大撿起的特寫鏡頭;潘肖在目睹加油站家的傻兒子遇害后被偷獵者老大拍暈在公路上當替罪羊,在醒來前出現了眼鏡在其身旁的特寫鏡頭。
這一連串貫穿影片對眼鏡和佛珠的特寫鏡頭無疑是形成了線索,影片這樣的做法除了能夠說明偷獵者老大通過這兩個物件追索到潘肖的位置之外,還賦予了這兩個物件象征的意味。事實上,影片在特意在庭審場景中對眼鏡和佛珠進行特寫鏡頭拍攝是把這兩個物件與潘肖的律師社會習性聯系到了一起。而之后隨著影片故事情節的發展,這兩個物件都被潘肖分別丟在了發生過事件沖突的公路和加油站上是暗示著主人公潘肖經歷過“無人區”的沖突過后正在一點一點地丟失其社會性,慢慢喪失了他的律師身份。而最后眼鏡又回到潘肖身邊的時候暗示潘肖可以借此機會被警察帶走遠離“無人區”的瓜葛做回一名律師,但潘肖放棄了這個機會,所以到潘肖與偷獵者走私團伙對決的時候都沒有戴上眼鏡。
另外就是透過人物對話體現潘肖律師形象的退場:在舞女發現了潘肖車上藏著流血不止昏迷不醒的偷獵者之后被潘肖強行帶回車上,而潘肖在嘴里一直背著法律條例,之后又出現潘肖與舞女之間人物對話是:“我真的是個律師,你信嗎?你信嗎?你不信,你根本就不信……你別嘴上說信,要心里面信,心里面信!”另外,之后在潘肖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潘肖想叫警察帶他去查獲走私現場,結果被警察引用他庭審說過的話來反駁他:
“你覺得?你覺得不行。法律啊,是講究證據的。你有證據嗎?”在這兩個場景當中,前者通過舞女的反映和潘肖自己的自言自語,反映出潘肖自己已做出了不符合其律師身份的矛盾行為,意味著其漸漸失去了律師身份;而后者通過警察的反問來證明了潘肖失去了律師應有的嚴謹邏輯性。《無人區》這部電影善用了劇中的其他人物來折射出潘肖身上的律師身份慢慢消失的這個過程。
(二)律師形象退場的必要性
1.身陷絕境時的自保
律師身份形象的退場在影片中可以說是《無人區》里面特殊的環境所導致的。“人在陷入絕境的時候,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所謂的動物本能”。影片的這句旁白很容易地讓人聯想到了國外的一部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那部影片中的主人公在經歷了一系列災難之后為了在絕境中生存而放棄人性中的社會性,讓其動物性支配自己的行為,從而能夠在絕境中得以求生。而這樣在絕境中展現的動物本能也恰恰是主人公潘肖在影片中的轉變。律師潘肖走進了沒有法制保護的“無人區”之后先后遭受到了侮辱、惡意營銷、暴打的行為,處處碰壁并最終身陷絕境。但在這過程中律師身份并不能夠為他帶來任何保障,反而因為他律師社會習性的緣故而處處受挫,飽受欺凌。在這樣沒有法治保障,飽受欺壓的絕境當中唯有拋棄律師身份的社會性,回歸動物性才是自保的出路。因此潘肖在影片中后期的表現大多是為了自保而展現出來的動物本能,而律師職業的社會習性則被他拋之腦后。
2.角色身份改變的需要
在影片一開始,主角潘肖以畫外音的方式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人之所以是人,不是因為放棄自私,而是因為人會用火。”在這句話中潘肖肯定了人性中的自私,也就是意味著影片一開始所打造的律師潘肖形象是自私自利的,至少不會是觀眾們所熟悉的英雄形象。而之后影片出現的潘律師與當事人的對話和庭審場景這幾場戲當中,觀眾們可以從中發現:律師潘肖在精神上是高高在上的,他與偷獵者老大的對話始終保持著高姿態進行;同時,他也是自私自利、不追求公正的,他知道車禍事件的真相,可他為了打贏官司追名逐利而歪曲事實進行一場非正義的辯護;甚至在利益上錙銖必較,他可以與偷獵者老大談時間成本,討價還價,最終要求偷獵者老大抵押車輛才就此罷休。綜上所述,潘肖的人物形象是帶有反英雄性質的,而這種反英雄性質很大程度上是源自其律師身份的職業習性。然而展現一位貪婪的律師追名逐利并非是影片《無人區》所要表達的主題,影片最終所要表達的是人性中的社會性在與動物性不斷發生沖突對抗之后,所展現出人性光輝的蛻變。因而需要的是將主角潘肖身上的反英雄形象轉變成為英雄形象,突顯出人性中的光輝一面。而這個過程實際上就是在生與死之間讓潘肖舍棄其一直以來披上了的貪婪的律師身份外衣,顯露出內心中自我奉獻的人性解放過程。所以最終潘肖在死里逃生之后做出了違背其律師職業的選擇,冒著生命危險從偷獵者手中營救舞女,與偷獵者同歸于盡。因此讓潘肖身上的律師身份退場是讓其成為英雄,完成自我救贖的必備條件。
三、與其他影片中的律師形象對比分析
(一)影視上被貼上魔鬼或是英雄標簽的律師
《無人區》中所塑造出來貪財、逐名利的律師形象或是轉變而來的無私奉獻、正義的英雄形象并非是特殊的,在影視藝術中律師往往會被貼上魔鬼或是英雄的標簽。
在公眾心中,律師大多是“訟棍”的代名詞,他們虛偽、貪婪,為壞人開脫罪名,因此,更多律師在銀幕上干著骯臟的勾當,用靈魂交換錢途。《魔鬼代言人》(TheDevil’s Advocate)的魔幻手法寓意深刻,無往不勝的凱文痛苦抉擇于道德和成功之間,生動刻畫了現實生活中律師們面臨的誘惑與挑戰。《芝加哥》(Chicago)雖為歌舞片,歌舞升平遮不住冷峻犀利的批評鋒芒。律師比利擅長操作,他成功地包裝了兩位血刃親人的女人,打造出兩顆舞臺明星。從幫當事人編造故事,到利用新聞制造效應,再到法庭上道貌岸然的辯論,比利將黑白顛倒和惟利是圖詮釋得淋漓盡致。《失控陪審團》(RunawayJury)中的辯方大律師藍金和比利頗為神似,多少證據確鑿、激起公憤的案件,經他之手便煙消云散,唯一不同是他此次接手寡婦訴軍火商的案子,故事更具現實色彩。另有一部影片以輕喜劇風格塑造了一個謊話連篇的成功律師形象——《大話王》(Liar Liar),該片的英文名關鍵詞直譯成中文就是“騙子”[8]。而影片《七宗罪》(Sevendeadly sins)中的律師伊萊·古爾德被兇手冠以“貪婪”的罪名處死。
而在另一些影片中,英雄式的律師也不在少數,他們不計回報地為被壓迫者爭取權益,不惜身家性命與黑暗現實抗爭。律師們對正義和公平的執著追求甚至促成了很多著名法律規則和判例。電影藝術地再現了這些英雄人物,使之成為律師形象的傳統模式,其中最經典的便是《殺死了一只知更鳥》(To Kill A Mocking Bird)(1962)中的阿蒂克斯·芬奇律師,他在美國南部一個種族主義猖撅的小鎮,冒著殃及自身及家人的危險,挺身替一名被指控強奸白人姑娘的黑人辯護。《刺殺肯尼迪》(JFK)中的地方檢察官加里森在家庭矛盾、同事矛盾、輿論壓力以及真正的暗流涌動之下,全面檢討肯尼迪遇刺案。重要的不是真相是什么,而是加里森為揭示真相和實現信念所付出的行動,長達20分鐘的總結陳詞氣勢磅礴,與訴訟敗北后的無奈背影形成鮮明對比,加里森升華為永恒的偶像。
而《無人區》中律師潘肖從魔鬼到英雄的形象轉變則更像是韓國電影《辯護人》中的主角宋佑碩律師。《辯護人》中的宋佑碩在成為律師之后喪失了對社會的責任感,他嘲笑大學生“通過示威改變世界,做夢去吧”,而且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當老大哥找他為國安法案件辯護時,他卻要“獨善其身”,表示拒絕接沒錢的政治案件。在律師界的大多數人眼里他就是個投機的臭雞蛋,他也不甚在意![9]可是在“赤色分子”掃蕩計劃的事件當中通過一系列的內心掙扎,他漸漸地找回自己的使命感,實現了人性解放,轉變成了為正義而戰的英雄律師。對于這一類的形象轉變,影片往往會著重人物的內心掙扎過程,無論是律師潘肖還是宋佑碩律師,他們都經歷了無數的事件、內心思想在不斷沖突碰撞之后才最終作出了人性解放的抉擇。
(二)異常場景的形象刻畫
無論是律政題材的電影還是非律政題材的電影,電影對律師的敘事和形象刻畫往往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身處在法治環境之下。一般的電影對于律師的形象刻畫往往是透過律師在庭審場景中的大段陳詞或是滲透到其個人生活當中的場景描寫,即對律師的形象刻畫只分為工作場景和生活場景這兩部分。《失控陪審團》大篇幅對律師的刻畫都是在法庭的工作場景中呈現,而《魔鬼代言人》和《辯護人》則是法庭上對律師的刻畫之外更注重滲透其個人生活當中,將律師的形象塑造得更為豐滿。而無論是律師的工作場景,還是生活場景,他們都處于城市文明的社會大環境之中,是存在著法律體制的看管,因此環境與律師身份并不沖突。但是相比之下《無人區》的電影空間是置于空曠荒涼的西北大漠,以粗獷、冷靜的影像風格呈現了西部片、公路片特有的自然景象,在無人之境,將批判的觸角伸向人性的陰暗面。[10]電影交叉使用大俯拍全景鏡頭和低視點特寫鏡頭,呈現人與環境之間的復雜關聯。幾段荒原追逐戲明顯借鑒了公路片的類型慣例,俯拍全景鏡頭下,人顯得如此渺小卑微,甚至被大漠黃沙的前景完全遮蔽。因此《無人區》與其他電影不同,它對于律師的敘事和形象刻畫絕大部分是在一個西部公路上完成的,這樣的場景既不屬于律師的工作場景也不屬于生活場景,而是處于這兩個場景之外的異常場景。西部公路對律師而言,它的異常就是它的場景并不在律師的日常生活當中,是律師在一般情況下不可能遇到的場景。而西部公路場景對于律師而言最大的異常和挑戰之處就在于上文提及的缺乏法律體制的看管,它與律師職業是存在相當大的矛盾沖突的。一個與馳騁荒野、強悍粗獷的牛仔無關的現代投機者。作為一個突兀闖入的“都市文明人”,律師潘肖注定要向荒原的空間生存哲學俯首稱臣,這是社會特定環境的情勢使然,與宿命無關。[7]因此《無人區》對于律師的刻畫是極其諷刺的,一個依仗法律為武器的職業律師來到了缺乏法制看管的西部公路這種異常場景對律師的形象刻畫所帶來的故事性和沖突性會是其他律政題材的電影無法比擬的,具有獨特的創新之處。
四、結語
導演寧浩對自己這部精心之作的評價為“就是談談欲望,談談人性”,這屬于影片的主旨內涵,也是很多觀眾進行解讀的關鍵點。[10]而事實上導演寧浩在《無人區》這部影片當中的突破確實非常大。他不僅打造了國內首部西部片、公路片,而且在表達主旨上多處運用了線索,讓觀眾回味無窮,而律師身份也是寧浩表達主旨的工具之一。總體而言,《無人區》這部影片巧妙地運用了主角的律師身份出場和退場來進行電影敘事。律師身份的出場成功給觀眾塑造出了一個一心追名逐利具有貪婪個性的主角形象,而且也運用到律師的形象特征把電影敘事中人物的碰撞沖突在合理之中井然有序地鋪展,甚至加強了影片的戲劇性,打造出了一場足以令觀眾情緒高漲的庭審場景。而律師身份的適時退場也是在邏輯當中讓主角實現形象轉變,走向人性救贖一個必要的點。盡管《無人區》對于律師形象的刻畫未必如其他影片所展現出來的律師形象那樣豐滿實在,但是它在影片敘事上卻是獨特的而且是關鍵的。《無人區》利用律師身份牽動著故事中的種種線索處處關聯著影片所要表達出來的主題,讓觀眾在線索中思考出在絕境中人性與獸性角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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