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之戀

羅靜

木棉·夢

對紅木棉的憧憬，要從童年說起。1977年，父親從南寧調到了合浦，我們的大院就設在有著比合浦珍珠的傳說還美麗的廉州鎮。在當地人看來，大院里的孩子，都是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特別的有優越感，我們自己也是幸福感爆棚。

轉眼到了1979年的2月初，院子里的大人們，似乎變得忙碌起來。藍球場上沒了兩軍對壘的身姿，操場邊聊天的阿姨們也越來越少，空氣中多了一些與往時不一樣的氣氛。偶爾探聽得一點消息，內容也如出一轍，說是父親們要到一個開著紅木棉花的地方野營拉練，母親們則忙著在家里為他們整理出遠行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我們心里也有了一點點說不出的失落感。但這并不影響我們瘋玩的心態，畢竟我們還是孩子。

快樂，單純，寧靜的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那天大院里的阿姨們都沒了笑臉，嬉戲的孩童也不見了蹤影。佛曉，隱約傳來了哭泣聲，當哭聲彌漫在大院每一個角落，才知道有的叔叔永遠回不了大院，回不了家。我們一臉的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難道是阿姨們故意給我們營造的夢境？接著，阿姨們又安慰我們幼小的心靈說，回不來的叔叔，駐扎在一個木棉花盛開的地方，長大后你們要去看望他們……

從此，我們再不敢瘋玩，還時常忍不住想，叔叔駐扎的是怎樣的地方呀，那里的紅棉花一定很多很多，朵朵花兒像血液一樣紅吧。

木棉·魂

第一次接觸到有關木棉樹的啟蒙知識，是在一個叫寧明的封閉小縣城。那年跟著父親，享受著“鐵打營盤流水兵”那特殊的待遇，隨著幾件破舊的家具，一路顛簸搖晃的來到位于祖國南疆邊的一個破舊小縣城。在就讀的校園里，有兩棵光禿禿的大樹，樹干粗可兩人合抱，高有二十多米，樹形極具陽剛之美，看上去起碼已活了一百多歲。新認識的本土同學告訴我，這是木棉樹，開的是鮮艷的紅色花朵，而且農歷二月初二寧明、龍州一帶的壯族人都要過傳統節日“花朝節”，據說是紀念百花仙子的節日。傳說她降臨人間時，特別喜歡木棉樹，因為長得挺拔粗壯，春來滿樹紅花鮮艷如火，所以她常棲息在木棉樹上，佑護大地，百花燦爛，人間安寧。傳說歸傳說，但是我始終沒有機會參加一次這樣的盛會。

清明節那天，大院輔導員安排我們去憑祥進行愛國主義教育。輔導員在大巴車上表情肅穆、聲音沉重的敘述著：1979年2月17日至3月6日，世界各地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歐亞大陸的東側。在中國南疆，當年友好的鄰邦，反目為仇，摳趕中國華僑、挑起邊境火花，東起廣西憑祥，西到云南金平，在長達1000多公里的邊境線上，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戰斗，許多人就長眠在了憑祥這片土地上。帶著哀思的心，我們于正午時分到了位于憑祥市的南山烈士陵園，昂首望去，南山英雄記念碑莊嚴而肅穆。從墓碑上寫著的烈士生平上可以知道，有的在戰爭的第一天就倒下了，還有的人倒在了戰爭的最后一天，有些人甚至犧牲在已結束戰爭撤退回國的路上，他們的平均年齡還只有二十歲。

走進陵園，看著一座座密密麻麻矗立的墓碑，內心沉重如壓巨石。墓碑上那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在陵園的清幽靜謐，松柏長青，鳥兒的悅耳歌聲伴英雄安然入睡。他們是英雄，為了國家利益，奉獻出了自己年輕寶貴的生命，他們永遠都不會醒來了，只有那一個個不朽的名字，銘刻在和平歷史的豐碑上。抬起淚眼婆娑的眼簾，忽然眼前飄過一片紅色，我說：快看，遠處有一片紅霞！輔導員告訴我們說：那不是紅霞，是火紅的木棉花。木棉花開，殷紅如血也叫英雄花，是烈士們用燦爛的年華火紅的生命染紅的花。瞬間我恍然大悟的淚流滿面，腦海里涌現出童年大院里阿姨們曾經說過的話：叔叔們去了一個木棉花盛開的地方，一時半會回不了家的真正含義。只是我沒想到還有那么多英雄們也早己回不了家，不能和親人一起享受幸福安靜的生活。但舍小家為大家，為保衛祖國疆土安全，他們義無反顧的把青春定格在鮮紅的八一軍旗里，他們的生命如木棉花一樣短暫卻壯麗無比，英魂永遠駐守在共和國土地上盛開著紅木棉的這片美麗的地方。

木棉·情

對越自衛反擊戰從開戰訖今已經整整過去了四十年。走邊關路，尋找戰爭的痕跡，是戰爭中幸存戰友們每年必做的功課，而友誼關是他們必去的地方。那里有他們解不開的結！那里有他們永遠的痛！！那里有他們牽掛的兄弟情！我家先生說：友誼關是他們參戰的出征地，他們朝夕相處情同手足，他們同寫遺書共赴生死。他們在友誼關旁弄堯與越南同登交界的山間小道上待命時，身旁正好有幾棵木棉樹，他們在樹下相約：假如我們中有人犧牲了，活著的兄弟一定要把我們帶回家，葬在屬于中國土地上的木棉樹下。

是的，回家！3月15日，木棉花火紅一片開得正盛，友誼關前站滿了夾道歡迎手拿花束的祖國人民，其間有孩子將木棉花用線穿了成了碩大的花環戴在脖子上，耀眼而奪目。先生說：孩子們是把他們當英雄了，想到他們一快出征的好多兄弟戰友己無法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歸國的隊伍里，真的是笑在臉上痛在心里！

每年清明前夕，幸存戰友們都要帶著好煙好酒，去看望長眠在烈士陵園的好兄弟好戰友！回憶寫遺書時的顫抖，剃光頭時的沉默，出征前的誓言，萬炮齊鳴掩護下沖出界碑的瞬間，7個戰友踩中了越方埋在邊境線上的地雷當場壯烈犧牲，更多的是被炸得肢離腿斷痛得身軀都紐曲變形的傷員，先生說他眼簾中閃過的全是鮮紅的顏色！也就是從那時起，先生就患上了血暈癥，而且非常嚴重。

冬去春來，友誼關前的啼血木棉，又火紅地綻放了。生死與共幸存的他們在木棉樹下緊緊擁抱，拉著彼此的手久久不愿松開，戰友們促膝長談恨不得把時光拖住。端著斟滿木棉花酒的杯子，唱著《血染的風采》，七尺男兒不襟淚流滴杯。誰曾想木棉樹下的一別竟成了永恒，誰曾想踏入國門時犧牲的兄弟戰友己化作了共和國的精靈棲息在筆直粗壯的木棉樹上，佑護著祖國的大地、邊關南大門的安寧。

只有經過戰爭的洗禮才能感同身受那錐心的痛，才會更珍惜活著的幸福美好！

無論是犧牲的戰友，還是幸存的戰友，你們都是頂天的木棉英雄，你們用火紅的生命澆灌出燦爛的年華。共和國不會忘記！人民不會忘記！！你們那火紅木棉花般血染的風采！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