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全忠
從前,心里藏著秘密又希望傾訴的人,總會跑到森林里找一個樹洞,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它。現在,人們常在網絡社交媒體上傾訴自己的想法,社交媒體可以說是現代的“樹洞”。但這樣的“樹洞”里,隱藏著大量的抑郁人群,是自殺的高危群體,一直研究人工智能的華裔科學家黃智生了解這一情況后,決定成立“樹洞救援團”,利用智能機器人監控分析輕生者自殺傾向等級,進而對他們進行針對性救助。
第一次救援,失敗
黃智生是荷蘭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人工智能系的終身教授,在阿姆斯特丹已經工作了30多年,一直研究人工智能。他同時也是首都醫科大學大腦保護高精尖中心抑郁癥人工智能創新團隊首席科學家,從2012年開始,他開始關注抑郁癥,并且與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定醫院(下稱北京安定醫院)開始了密切的科研合作。
2018年3月的一天,黃智生在網上讀到了一篇關于網絡“樹洞”的報道。“樹洞”里盛滿了大量抑郁人群的心聲,很多人掙扎在深淵中。黃智生萌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采用AI(人工智能)技術發現社會上需要精神幫助的人群,包括抑郁輕生群體等,黃智生將它命名為“樹洞救援行動”。4月12日,他在平時工作交流的“醫學人工智能群”里發了條相關消息。
黃智生的號召很快得到專業的醫學AI從業者響應,他們開始研發“樹洞”監控智能機器人。沒想到開發還未完成,有成員就收到一個抑郁癥女孩在微博上的留言,上面寫著5月1日要去自殺。
面對第一個待救援對象,微信群的500名成員開始積極行動,紛紛在微博上尋找蛛絲馬跡,盡力從中挖掘更多的信息。其中的一條微博引起了大家的關注:“我活這么大一直沒人給我送花……沒有人真心愛我。我這個人就是這么差,我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從留言可以看出,這個女生似乎感情不順,群員們繼續挖掘和推測,終于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疑似是女孩的前男友;也知道了女孩的姓名,叫吳爽(化名);并知道了女孩大致位置,在山東。
龔慶悅是南京中醫藥大學醫學信息工程教研室的老師,曾在尋找女孩住址時,成功聯系了她的前男友。然而,男孩并沒有采取行動,只是提供了吳爽就讀的學校信息。救援隊員立刻聯系到學校,從那里獲知了女孩家長的信息。原來,因為感情受挫,吳爽一直休學在家。在救援團聯系到她母親的時候,對方并沒有覺得問題嚴重。救援團直接和吳爽建立了聯系,獲得了信任。
黃智生在群里發動了一次捐款,委托女孩就讀學院的領導,每周給她送一次花。幾位成員還與她建立了緊密聯系,成為好朋友,和她談心。吳爽的狀態似乎越來越好,甚至在5月16日主動聯系學校,要求回到學校并參加考試。但由于她休學時間過長、缺課過多,學校沒能滿足吳爽的這個期望。
對于這件事,吳爽顯得很平靜:“好吧。”救援團將這條信息解讀為積極的信號,是女孩要和“過去”告別了。但在幾個小時后,吳爽吞藥自盡,生命戛然而止。
救援需要愛心,更需要專業
吳爽的死給救援團的成員帶來了極大的沖擊。第一次救援的最終失敗,黃智生總結了幾條經驗:“一是患者需要長期陪伴;二是要求家長要重視起來,帶孩子去醫院進行正規治療;三是要學會去傾聽,分析患者沒說的話,真正發覺他們內心的痛苦。”
“樹洞”監控智能機器人正式上線后,已經學會將所收集到的信息自動分級,從一級到十級區別發信息者的自殺風險程度,并對高危情形采取相應的措施實施干預。
黃智生給成員們發放了網絡救援行動指南,目前的文件名里標注著“V0.9”,也就是第9個版本。現在救援團每救助一個人,就成立一個救援小組或者關愛小組,里面有兩位精神健康方面的醫生或專家,和三位普通的救援志愿人員。黃智生基本每周都會找來中國頂尖的學者或醫生,通過群內視頻直播的形式分享有關抑郁癥、醫學人工智能、自殺救助等相關知識,通過大量的知識學習,提升參與人員的專業度,這樣救援才能更有效。
2019年2月18日晚上,南京某高校的學生呂小康(化名)獨自一人在出租屋,因患重度抑郁癥,他服下大量安眠藥,在微信上給自己的家人留了言,并在微博上發了“再見”兩個字……晚上7點08分,南京警方突然接到一個“神秘人”報警,稱一名微博網友,實名呂小康,在住處自殺了,他是南京某大學的學生,但他不肯告訴自己所在地址,希望民警趕快搜救。
警方通過警務平臺查詢到,呂小康最近在某房屋租賃App上租了一間合租房,房屋位于邁皋橋某小區。警方趕到現場后,發現出租屋大門緊閉,敲門無人應答。民警馬上請鎖匠師傅現場技術開鎖,救下了生命垂危的呂小康。
那個報警電話就是“樹洞救援團”成員龔慶悅打的。此前人工智能“樹洞機器人004號”發出監控通報,目標對象就是呂小康。2月15日,團隊發現他不斷想自殺,于是成立了呂小康救援小組,其中有呂小康的親屬、老師,兩位心理咨詢師和幾位志愿者。團隊老師以網友身份發私信和他聊天,一方面為了開導他,另一方面為了獲取他的個人信息,以備在緊急情況下進行有效的救援。
未來想成立“醫學人工智能學校”
目前,“樹洞行動救援團隊”有210名成員,其中,國內的精神科著名專家有40人,心理咨詢師有40人。
彭玲是中國科學院的教授。她與救援行動的結緣。跟“樹洞救援團”的大部分核心隊員一樣,始于“醫學人工智能群”。從黃智生初次提出行動理念時,她便決定加入進來。在過去3個月里,她和伙伴們一共救了20多人。
在彭玲看來,這種對他人的關愛是出自本能,甚至有時他們會半夜不睡覺去救助別人。根據機器人的統計數據,“樹洞”最活躍的時間是晚上10點到凌晨2點,而自殺者也一般都會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實施自殺行為。因此,在救援行動中,志愿者們熬夜也無可避免。
有一次,一個姑娘計劃在第二天跳河。時間太緊迫,不將她救下來的話,救援團小組成員們實在沒法睡覺。萬幸在警方的配合下,在凌晨兩點多找到了她,挽救了一個年輕的生命。
陳皓是武漢職業技術學院的老師,對人機聯合救援行動很感興趣,遂主動申請加入“樹洞行動”。關注“約死群”,亦屬于樹洞網絡監控的范圍。他潛伏到一個“約死群”做“臥底”,救下一名輕生者。
樹洞行動救援團隊目前沒有任何經費支持,費用由志愿者自己承擔。團隊成員馬老師是法國某大學副教授,在樹洞救援行動中遠程為患者進行心理疏導,并把個人存款4萬余元全部投入給貧困的被救援者,不求任何回報。
對于“樹洞救援團”的未來發展,黃智生覺得,把救援與產業結合在一起是條出路。他的設想是建造一個關愛中心,既有康復療養功能,也能為抑郁癥患者提供工作機會。這樣,他們一天里可以有2個小時學習、2個小時工作、2個小時治療、2個小時自由活動,通過半工半讀半療養的形式來得到恢復。黃智生描繪了一個“康復樂園”,他也稱之為“醫學人工智能學校”,這是樹洞救援行動的延續,也是救助理念的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