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民粹主義清算

西蒙·約翰遜(Simon Johnson)

民粹主義是無法實現慷慨承諾的政府的一種計謀。1945年以來，最著名的歷史案例往往出現在拉丁美洲。永遠會有辯護者說，發現了新的經濟奇跡源泉。但結局永遠是一樣的：某種形式的危機和災難。今天，民粹主義再度崛起，但其中最險惡的之一出現在美國——并且將央行的信譽系于其上。

庇隆（1946-1955以及1973-1974）及其繼任者治下的阿根廷常常被用來作為民粹主義胡亂治國的經典例子。每一次民粹主義的迭代都有其特征，但一般的模式是這樣的：不可持續的漲薪，高估匯率，大規模對外借貸（國內的魯莽和國外的短視的共同結果）；批評者被抓起來，專家受到歧視，理性思考的人成為笑柄；中央銀行和法院等其他獨立政府機構無不通過人事變換和其他壓力被迫就范。

接著，清算便會到來，通脹、大規模匯率貶值和深度衰退（或更糟糕）紛至沓來。通常，新一輪不可能實現的承諾會開啟新一輪周期。央行信譽一旦掃地，便很難恢復。

放眼當今世界，委內瑞拉是一個經歷了最新民粹主義的拉丁美洲案例（盡管通過石油收入而保持了較長時間）。如今，委內瑞拉已爆發經典的民粹主義崩盤，還有誰正在表現出明顯的民粹主義癥狀？

英國是一個突出的潛在例子。英國完全可能躲過脫歐的災難，不對貿易產生巨大干擾。當然，令人擔憂之處在于軟著陸的路徑仍不清楚，并且相對于政治確定的期限，（給歐盟和英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些英國政治領導人（大多為右翼）仍在令人不安地大打民粹主義牌。是否需要一場崩潰才能讓他們空洞的承諾暴露無遺還有待觀察。

好消息是，包括英格蘭銀行在內的關鍵性英國機構仍然強大且基本獨立。但愿這一點能夠保持，不管保守黨內部和首相梅的政府發生什么事情。

更大的問題在于美國，特朗普總統既無視減稅的財政影響，又顯然渴望開啟新的貿易戰端。現在，他的所作所為已經達到了最危險的程度：加強施壓美聯儲刺激經濟。

美聯儲受到的壓力在政治上很容易理解，因為2017年年底所實施的減稅所帶來暫時快感正在消退，而進一步減稅得不到國會的足夠支持，赤字擴張已經到了目所能及的極限。盡管美國經濟增長令人滿意，但隨著國家達到充分就業，增長也在自然放緩。作為正宗的民粹主義者，特朗普承諾的增長率除了采取反常的、不可持續的措施（比如大幅放松貨幣政策），否則根本無法實現。

美聯儲如今的政治弱勢是拜過去15年的糟糕表現所賜。首先，它不僅疏于監管而且樂見消費者保護的瓦解，而這正是2008年前貪婪的房地產貸款的起源。接著，美聯儲完全沒有理解衍生品結構可能會放大風險，以致于房價的溫和向下修正演變為系統性（和全球性）的災難。然后，美聯儲嘗試通過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放松信用來補救。不幸的是，這樣的“出清”方法十分困難，是百萬人受到了切實傷害。

當時的美聯儲領導人辯解說，危機發生了，無能為力。這樣的看法大錯特錯。美國能夠在20世紀40年代到21世紀初避免嚴重金融危機，正是因為有足夠優秀的監管。

國會共和黨領袖用了十年時間對美聯儲活動范圍內的錯誤目標進行口誅筆伐，說其危機后政策“過于寬松”，會引發通貨膨脹。共和黨的批評毫無價值：通貨膨脹一直很低。但政治危害已經造成，現如今，特朗普施壓要求大幅放松貨幣政策，受到此前持截然相反意見的國會議員的支持。

如今，美聯儲處于弱勢，特朗普正在抓住救命稻草，急于在2020年總統選舉前不惜一切代價提振增長。他用愿意服從他的人填充美聯儲理事會任選，他們會動員他的票倉反對抵制放松貨幣條件的美聯儲人員和地區聯儲銀行行長。

用這種方式刺激經濟能為特朗普鋪平連任之路嗎？特朗普此前是幸運的，全球經濟看起來也相對有利（除非英國脫歐帶來不好的意外）。而盡管特朗普的宏觀經濟承諾將和庇隆一樣短暫，民粹主義卻總能比大部分人所想象的維持更長時間。

當清算到來時，可能會不同于阿根廷和委內瑞拉。美國的基礎經濟更強、更多元化，在過去一百年的歷史記錄也更好。美元作為央行儲備、私人價值儲藏和大部分國際貿易的結算貨幣被全世界廣泛使用。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增長放緩，不確定性進一步加劇，以及公共服務受到影響。美國以創新勝過其他國家的能力將受到又一次打擊。

特朗普很快就會下臺。他的遺產將是更多的民粹主義，因為美聯儲政治合法性的毀滅而成為可能？這樣的結果看上去是完全可能的。

（Copyright： Project Syndicate，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