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館往事

言之命至

紅館標(biāo)志性的四面臺

1909年，香港，一個建筑工人像往常一樣在工地打井。他絕不會想到，接下來發(fā)生的驚魂一幕，將會令整個香港為之震蕩。突然間，大地震顫，井水瞬時噴涌而出，待工人緩過神后定睛一看，那水竟是朱紅血色！而這片天降異象之地，自此便得名：紅磡。

上世紀(jì)80年代初，香港特意選址在這片神奇區(qū)域，傾力建造了一座能同時容納萬余人的大型場館，世人稱之：紅館。

1983年4月27日，紅館正式開幕，這座魔力之館注定與它的起源一樣，充滿奇異色彩。

80年代/眼看他起高樓?

至今仍有很多人懷念上世紀(jì)80年代，紅館的歌聲便是一個重要符號。

為了站在這座場館唱歌，一個個年輕人前仆后繼跑進(jìn)紅館。

1983年，正是紅館開幕那年，一個姑娘在這里連開6場演唱會，成為首位在此開個唱的女藝人，轟動全港，她叫鄧麗君。

對于很多中國人來說，“鄧麗君”這三個字，早已不再是一個歌手的名字，而是一代代記憶聯(lián)結(jié)。她的歌有一種忘記痛苦的甜蜜，她的笑容溫柔得讓人窒息。古人常常帶有偏見：“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在他們心目中歌者總?cè)狈覈閼选５牵圎惥谌毡净顒拥?年間，雖獲獎無數(shù)，卻始終不喜歡這個國家。很多傾慕她的日本男子，都被她嚴(yán)辭拒之門外。盡管條件便利，但她一直不辦日本護(hù)照，也從未購置日本房產(chǎn)。

她在日記中是這樣寫的：好多人都笑我傻，其實他們哪兒知道我心里的意思。或許是由于某些民族情結(jié)吧，老實說，我討厭日本，我唯一做的，就是在日本努力賺他們的錢，然后匯回老家。

世事難料，任誰也不曾想到，1995年5月8日，鄧麗君因支氣管哮喘發(fā)作，在清邁與世長辭，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殞。

忘不了那句 “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罩大地，想要問問炊煙，你要去哪里？”

紅館就這樣失去了大女兒，它也忍不住想代替世人問一聲：今宵離別后，何日君再來？

在這兒連開6場的鄧麗君離開了，紅館它還沒來得及感傷，又有一位34歲男人闖進(jìn)了這里，同樣是連開6場，他就是校長譚詠麟。

當(dāng)人們還沒來得及細(xì)細(xì)品評這個崛起新星的歌，第三年，同樣的月份與地點，另一位31歲小伙子竟然在這里連開10場！這個人名字叫張國榮。

這是紅館最熱鬧的幾年，兩個歌手在這里開始了自己的巔峰之路。

氣氛有多熱烈呢？看下這些數(shù)字吧：1987年7月，譚詠麟在紅館連開17場，第二年7月，張國榮就又在這里連唱23場。

沒錯，這就是80年代不得不提的樂壇大事件——譚詠麟與張國榮的“神仙打架”，史稱：“譚張爭霸”。

雖然這所謂的“譚張爭霸”只是媒體為搏眼球而做的噱頭，但雙方的歌迷、夸張的報道以及整個癲狂的唱片業(yè)，仍舊合力將“戰(zhàn)火”從紅館之內(nèi)燒到了場外。

那時人們總說，紅館有魔力。它令臺上的歌手更紅，也同樣使臺下觀眾的眼睛變得血紅。命運齒輪在這片魔力之地上晝夜不停，誰也無法預(yù)料它終將帶領(lǐng)人們?nèi)ネ焯眠€是地獄。雙方最大的沖突，終于在1986年十大勁歌金曲頒獎禮爆發(fā)。當(dāng)晚，張國榮在臺上演唱時，譚迷們不顧現(xiàn)場秩序，不斷發(fā)出巨大聲浪，噓聲震天，場面劍拔弩張。晚些時候，雙方歌迷更是在場外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群毆，致多人受傷，社會影響極為惡劣。

被無數(shù)雙手推到漩渦中央的兩位巨星，面對烈火烹油、愈演愈烈的動蕩情勢，可以想見他們當(dāng)時所承受的莫大壓力。

于是，后一年的一場頒獎典禮上，譚詠麟向世人宣布不再參加任何音樂比賽節(jié)目。

不久之后，張國榮更是決定從此封麥，消息一出，徹底震驚歌壇。

80年代末期，譚張一隱一退，紅館急需新的天王，來向世界昭告港樂的輝煌。

還好，它很快就迎來了那四個再次令世界為之瘋狂的身影……

90年代/眼看他宴賓客

1990年的紅館，見到了一個29歲青年，那年的他剛發(fā)個人專輯不過幾年時間，將來星途也是未知。而恰恰就在當(dāng)年紅館演唱會上，這個青年在群星中脫穎而出，技驚四座。整座紅館90年代的光芒與榮耀，此刻正在積聚醞釀。張學(xué)友的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片神奇場地。

1992年，一個27歲的小伙子在紅館連開10場“一夜傾城”演唱會，夜空因其傾倒，城市為之瘋狂，這個小伙子，名叫黎明。

1993年，一張英俊面孔出現(xiàn)在紅館中，連續(xù)20場，歌迷徹底淪陷他歌唱時的震音與假音里。這副面龐，屬于劉德華。

緊接著在1994年，一個愛跳舞的男人在紅館內(nèi)原定開14場個唱，但由于現(xiàn)場太過火爆，最后加至16場，一代舞王郭富城點燃了這片場地的激情。

自此，香港“四大天王”的時代大幕恢弘拉開，盛世到來！

全盛時期，由紅館走出的“四大天王”甚至催生出一個新的族群，當(dāng)今粉圈的鼻祖——追星族。磁帶海報是標(biāo)配，星座血型記心內(nèi)，學(xué)友黎明使人醉，富城德華你最美！當(dāng)時的央視小品《追星族》，印證了四大天王的火爆。

譚詠麟與張國榮的“神仙打架”，史稱：“譚張爭霸”。

鄧麗君

而紅館并未就此滿足，群星閃耀才是這座場地的標(biāo)配。于是，紅館為每個曾到訪之人都鍍了一層似乎永不會褪色的光芒。

1993年初夏，小旋風(fēng)林志穎在紅館連開4場個唱，場場爆滿，風(fēng)光無兩。《十七歲那年的雨季》滋潤了在場每個歌迷的心，青春風(fēng)暴席卷而來。

除了四大天王、青春偶像以及實力唱將，紅館還盛產(chǎn)搖滾巨星：Beyond生命接觸演唱會上，《真的愛你》《喜歡你》《光輝歲月》等22首曲目接連帶來感動與熱血狂潮。

1995年，當(dāng)男歌手在紅館大紅大紫的時候，有一個內(nèi)地女孩來到了香江邊，打破了大家對紅館的統(tǒng)治。她專門學(xué)習(xí)了粵語，舞臺中央，歌聲一出，特有的空靈嗓音，出世絕塵縹緲悠揚，將人們從悲傷中拉回至這座華語樂壇頂級殿堂，成為紅館獻(xiàn)給世界最好的治愈。她的名字叫王菲。1969年出生的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26歲。

王菲開唱5年后，香港歷史上在紅館開演唱會的最年輕歌手出現(xiàn)了，年僅20歲，便闖進(jìn)那里連唱6場，場場萬人追捧。這個小伙子叫謝霆鋒。

現(xiàn)在想來，關(guān)于緣分，有些事或許早已天注定。

一個個巨星由這里啟程走向世界，一幕幕經(jīng)典在紅館綻放永記史冊。那時，很多人都無比堅信，這非凡的熱鬧盛會能一直持續(xù)，直到永遠(yuǎn)。

大家沉醉于世紀(jì)末的狂歡，卻沒有人在意某處角落里發(fā)出的輕嘆。

千禧年后/眼看他意難平

當(dāng)人們在為王菲的天籟歌聲歡呼吶喊的時候，紅館的一代新星正在冉冉升起，同樣，意味著一顆流星正在悄然墜落。

有些樂章一旦開始，唱的就是曲終人散。

2003年的冬天，紅館和整個世界親眼見證了整整8場梅艷芳經(jīng)典金曲演唱會，毫不夸張地說，她是用生命撐到了演唱會結(jié)束。因為當(dāng)時的梅艷芳已是宮頸癌晚期，化療帶來的腹部積水和身體疼痛嚴(yán)重侵蝕著一代天后的健康，但卻未曾抹殺她的絕代風(fēng)華。

若說此人不傾城，那世間便再無絕色。

“我是一個歌手、演員，已不是第一次穿婚紗，但每次都不是屬于我的……”告別演唱會上那個身著婚紗的人，卻不是任何人的新娘，她在那晚所講的臨別之言，不僅是告別舞臺，更是在向這個世界揮手作別——演唱會最后的最后，她轉(zhuǎn)身，回頭，向所有人揮手，豪邁道出：“Bye bye！”

巨星在紅館升起，卻又在天邊墜落。

45天之后，梅艷芳病逝;同一年4月，張國榮在香港隕落;Beyond 樂隊主唱黃家駒多年前在日本也不幸發(fā)生意外;王杰發(fā)表《傷心1999》，幾年后被人陷害嗓音盡毀;黎明宣布退出歌壇，四大天王時代結(jié)束……

王菲

全盛時期，由紅館走出的“四大天王”甚至催生出一個新的族群，當(dāng)今粉圈的鼻祖———追星族。

這所有的一切，都為世紀(jì)初的紅館平添幾多悲壯凄涼，似乎也暗示了繁華散盡的落寞和大廈將傾的來日。

難耐這一生的變幻，如浮云聚散。紅館終究迎來了自己的夕陽之歌。只是人們沒有想到，那落寞來得竟是如此之快。即便仍有新一代香港歌王陳奕迅在苦苦支撐，竭盡浮夸;即便唱跳俱佳的容祖兒在紅館隆重登場，賣力酣唱;即便懷有身孕的楊千嬅登臨四面臺時獲得滿堂喝彩;即便紅極一時的Twins是下一站天后，也終知紅館里人氣不過肥皂泡;即便后來者前赴后繼登臨紅館，卻也似乎未能再現(xiàn)前輩榮光。

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雖然場內(nèi)歌迷仍舊談笑如故，雖然實力歌者仍舊不愿服輸，但不難看出歲月劃過這里的痕跡，以及這片繁華之地難掩的失落。

黃偉文在《下落不明》中寫過這樣一句歌詞：紅館之中，漫天偶像，隕落在生活中。

誕生于傳奇之中的紅館，朱紅之水順流而下，就這樣一路帶著眾人，歷經(jīng)上世紀(jì)80年代的燃燒歲月，走過上世紀(jì)90年代的烈火盛景，穿越千禧年的世紀(jì)陣痛，仿佛已歷經(jīng)千年，回顧時那些畫面又宛如昨天。

紅館就像一位看盡興衰的收藏家，每次路過，你都能來這里坐坐。

再聽聽鄧麗君的甜美歌聲，再看看梅艷芳轉(zhuǎn)身告別時的灑脫背影，再將CD抽出，聆聽一代歌王的無損音質(zhì)，再為那些曾經(jīng)的身影，發(fā)出會心一笑，留下眼淚兩行。

算起來，紅館今年早過而立之年，已在奔四的路上一去不返。當(dāng)我們回顧紅館所走過的路、所經(jīng)歷過的時代，那又何止40年，分明是400年、4000年的跨度。

而在紅館中聽歌的你，跟隨音樂舞動的你，擺動手臂吶喊的你，不再是疲于應(yīng)對客戶的職場社畜，不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養(yǎng)家之人，也不再是迷失方向不知明天在何方的你。

讀一本書需要一個星期，看一部電影需要兩個小時，聽完一首歌只需要三分鐘，但就是在這短暫的三分鐘里——卻有一片場地，以及無數(shù)人綿延一生的漫長故事。

尾聲

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早年間，陳奕迅出席活動，因為太過緊張而跑去天臺吸煙，突然聽到有個人對他說：你把聲咁靚，唔好食煙啦！（你聲音那么好聽，不要再吸煙啦！）

陳奕迅猛一抬頭，循聲看去，發(fā)現(xiàn)勸他戒煙者居然是張國榮。而此情此景，兩位紅館歌手穿越時間的友誼與關(guān)照，也成為陳奕迅感念一生的溫暖瞬間。

自1983年4月27日開始，紅館已經(jīng)唱了36年。

想到它生日那年，張國榮剛27歲，張學(xué)友22歲，郭富城18歲，王菲14歲，謝霆鋒才3歲……

時間真快啊，如今許多人不在了，有些事也變了，我們都不再青春年少了，唯一不變的是紅館那些歌聲和我們的回憶。

港樂并未凋零，紅館依舊熱情，有些人來了又走，多希望那些身影，從未離開。

（周離薦自視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