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兒子爭奪百萬遺產

江中帆 李二朋

“我跪在那兒給父親守靈的時候，我媽就過來和我談分錢的事，她直接說錢怎么分，要不要給你姐買套房子？要不要給我點錢？”周宏飛事后回憶稱

1月18日，在江蘇省宿遷市中級法院審理的一起爭奪遺產案件的二審現場，原被告措辭激烈，為百萬元遺產爭奪不休。然而誰能想到，爭執雙方竟然是母子關系，這跌破眼鏡的一幕，令人扼腕嘆息。

拋夫棄子16年

現年50歲的張玉琴，祖籍四川省。1987年底，經媒人介紹，年僅18歲的張玉琴從四川省遠嫁到江蘇省宿遷市，與長自己5歲的宿遷市耿車鎮的青年男子周家福結為夫妻。由于張玉琴未到法定結婚年齡，兩人就沒有辦理結婚登記手續，只是請了一些親朋好友一起吃了頓飯，舉行了簡單的儀式，就算把婚結了。結婚后，周家福夫妻與父親周東明一起住在幾間老屋里。

結婚時，周家福和張玉琴的感情還是不錯的。周家福雖說文化水平不高，但十分勤快，又肯吃苦，勤能補拙，學會了經營，操持一些廢舊塑料生意，加之張玉琴協助打理，生意做得不借，不但購置了面條機，還買了一輛摩托車，這在當時的農村，是一件讓人十分羨慕的事情。更讓很多人羨慕的是，3年后的1990年8月，周家福和張玉琴的女兒周婷出生，再4年后的1994年8月，他們的兒子周宏飛也來到了世上。一女一兒活潑可愛，經濟條件也算富足，全家人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紅紅火火。

增添了兩個人口，張玉琴要帶孩子，沒有額外的精力幫助打理生意，家里的費用支出徒增，生意也是每況愈下，經濟壓力越來越大，為了讓妻子和孩子生活過好，周家福硬撐了一段時間后，還是決定把生意停了，遠到外地打工，做大理石加工的工作，辛苦掙錢補貼家用。

由于常年在外，一年難得回家幾次，夫妻感情慢慢變淡。2000年兒子周宏飛6歲，一天凌晨，張玉琴帶著女兒周婷離家出走。得知消息后，周家福立即從外地趕回家鄉，天天背著兒子周宏飛四處打探消息，還多次趕到四川張玉琴的娘家尋找。經過一年多的苦苦尋找，仍杳無音訊，最終周家福也徹底死心了，決定自己獨自撫養兒子。

“我媽離開家時，把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外面欠我家的賬也收回來，全部帶走了，大概有2萬多元。”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周宏飛內心感到十分的煎熬，對于父母感情方面的事情，不愿多說。但之后，周家的生活一落千丈，周家福帶著兒子周宏飛和父親周東明，祖孫三人日子過得很艱難。為了撫養兒子周宏飛，贍養父親周東明，周家福不能外出打工，只能在當地干苦力，每天給人打雜工，一個月最多掙500元，經濟上十分的拮據。

張玉琴走后，周家福也一直沒有再娶。在父親周東明去世后，周家福和周宏飛仍住在原有的老房子中，父子倆相依為命。張玉琴的出走，還給周宏飛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小時候看到別人都有媽媽，而我沒有，心里就很難過，感覺被別人看不起，怕被別人嘲笑，性格就有點自閉。一直到現在，我都覺得有點心理陰影。”周宏飛表示，其實他一直很想念母親，但那不是他能夠選擇的。

張玉琴拋夫棄子，這一消失就是16年。其間，周婷只是在長大后的2010年回老家看望過父親兩次，住了一兩天就走了，由此和家里的親戚偶爾有了一點聯系，而對于張玉琴的下落，周婷卻守口如瓶。

母子對簿公堂

2016年12月29日，操勞一生的周家福因交通事故，未及和家人吩咐一句，就不幸身亡。在處理交通事故的過程中，因涉及財產繼承問題，親戚通知了周家福的女兒周婷，周婷領著母親張玉琴回到了老家宿遷市。張玉琴、周婷及周宏飛共同以周家福近親屬的名義參與交通事故賠償問題的處理。經與肇事車主郭洪濤和解，郭洪濤賠償張玉琴、周婷、周宏飛賠償款34萬元。同時約定，對于其他的損失，由張玉琴、周婷、周宏飛通過訴訟程序解決。

對于賠償款由誰經手保管，三人發生了嚴重分歧，誰也不相信誰。最終，經家族中有威望的長輩調解，張玉琴、周婷、周宏飛協商一致，將該34萬元于2017年1月21日交由案外人李海保管。

2017年3月，張玉琴、周婷、周宏飛又共同以周家福近親屬的名義作為原告，將肇事車主郭洪濤及保險公司起訴到法院。經法院調解，保險公司賠償張玉琴、周婷、周宏飛34.9萬元，并于2017年4月將該款項匯入法院賬戶。

上述兩次獲賠款共計68.9萬元，張玉琴、周婷、周宏飛一致認可其中的5萬元為精神損害撫慰金，余下的63.9萬元為周家福死亡賠償金。

賠償問題得到了妥善處理，周家福的后事也按部就班進行。可是，在葬禮上卻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我跪在那兒給父親守靈的時候，我媽就過來和我談分錢的事，她直接說錢怎么分，要不要給你姐買套房子？要不要給我點錢？”周宏飛事后回憶稱，他當時沒有拒絕。巧的是，在周家福的后事辦完后不久，幾間老屋就被拆遷，獲得了拆遷款及搬遷獎勵合計36萬余元，后來母親張玉琴又找他談過一次，要求將拆遷款拿出來，連同賠償款一起參與分配，算起來七八十萬元的樣子。

由于張玉琴的開價太高，周宏飛根本無法接受，就一口回絕了母親張玉琴的要求。可是，讓周宏飛萬萬沒有想到的是，2017年5月，他卻突然接到了宿遷市宿城區法院送達的民事訴訟狀及傳票，而將他告上法庭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母親張玉琴和姐姐周婷。張玉琴和周婷起訴周宏飛，要求分割周家福的遺產，房屋拆遷款及搬遷獎勵、周家福死亡賠償金及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共計要分77.5萬元。

一家人鬧到法庭上，便恩斷義絕。雙方圍繞張玉琴與周家福是否存在事實婚姻關系及張玉琴、周婷、周宏飛就周家福遺產、交通事故死亡賠償金及精神損害撫慰金應如何進行分配等焦點，展開了激烈的交鋒。

法庭上，張玉琴訴稱，第一，我和周家福系夫妻關系，并生育兩個子女，在周家福墓碑上刻有我的名字，我系死者周家福的妻子。第二，拆遷的房屋應當是夫妻共同財產，應當先行分割以后才能進行遺產繼承。第三，我并不是離家16年之久，在中途還回來同周家福共同生活過幾個月。周家福在世時，也從未否認其和我的婚姻，因此我有權利分得相關的款項。

周婷訴稱，第一，父親周家福去世后，周宏飛未征得母親張玉琴和我的同意，擅自簽字領取拆遷款，具有惡意占有的故意，該部分款項應當是周家福遺產的一部分，不應判決由周宏飛單獨所有。第二，16年前，因周家福單獨帶周宏飛到外地經商，張玉琴和我在家無生活來源，只能出來打工謀生，我因此未能完成學業，而周宏飛一直由周家福供養生活，因此周家福應當對我補償更多，遺產應分配更多。

周宏飛答辯稱，母親張玉琴2000年離開家，距今已經16年，并與他人重組家庭，共同生活十幾年，生育了三個子女。該事實足以說明張玉琴已經涉嫌重婚罪，其主觀上已經放棄與父親周家福共同生活，也沒有盡到夫妻間相互扶持的義務，不應分得周家福的遺產、死亡賠償金及精神損害撫慰金。母親張玉琴要求分割拆遷款也不應得到支持。對于姐姐周婷要求分割死亡賠償金、拆遷款的要求，法院也不應予以支持。此外，精神損害撫慰金應當全部由自己所有，因為父親的去世只給自己造成了精神上的損害，并沒有給母親和姐姐造成精神上的損害，她們對父親沒有絲毫的情感。

為了支持自己的訴求，周宏飛委托律師，就母親張玉琴這16年的失蹤之謎進行調查，終于還原了張玉琴拋夫棄子的真相：張玉琴離家出走后，帶著女兒周婷輾轉來到安徽省渦陽縣，與當地一名男子共同生活，又共同生育三個子女，男子與周婷以父女相稱。

遺產到底該怎么分配

宿城區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5條第1款規定：未按婚姻法第八條規定辦理結婚登記而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的男女，起訴到人民法院要求離婚的，應區別對待：（一）1994年2月1日民政部《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公布實施以前，男女雙方已經符合結婚實質要件的，按照事實婚姻處理。本案中，張玉琴與周家福自1987年起共同生活，對外以夫妻相稱，長達十幾年之久，周家福親屬均以周家福妻子身份稱呼張玉琴，雙方在共同生活期間育有一女一子，雙方年齡在1994年2月1日前均已經達到法定結婚的年齡，雖未經政府登記結婚，但已構成事實婚姻。張玉琴與周家福系事實婚姻關系，現張玉琴要求繼承周家福遺產，可以周家福配偶身份按照繼承法的有關規定處理。

同一順序繼承人繼承遺產的份額，一般應當均等。對生活有特殊困難的缺乏勞動能力的繼承人，分配遺產時，應當予以照顧。對被繼承人盡了主要扶養義務或者與被繼承人共同生活的繼承人，分配遺產時，可以多分。有扶養能力和扶養條件的繼承人，不盡扶養義務的，分配遺產時，應當不分或者少分。

死亡賠償金是對死者近親屬的賠償，原則上應由家庭生活共同體成員共同取得的，同一順序繼承人等額分配，但也應當根據與死者關系的親疏遠近、與死者共同生活的緊密程度及生活來源等因素適當分割份額。

精神損害撫慰金，是對死者家屬精神的安慰，對此款的分配，應從各方精神損傷的程度加以考慮。

本案中，因周家福生前未留有遺囑，其遺產應由其繼承人繼承。張玉琴、周婷、周宏飛雖然均為第一順序繼承人，但張玉琴、周婷自2000年離開宿遷至今，已經與周家福分開生活長達16年之久，張玉琴作為周家福的妻子亦未能盡到夫妻之間的扶助義務。而周宏飛自小與周家福共同生活，其生活緊密程度遠遠高于張玉琴、周婷，周家福的意外死亡對周宏飛的打擊理應更大，故在分配遺產、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時，周宏飛可以多分。綜上因素考慮，酌定張玉琴分得20%，周婷分得30%，周宏飛分得50%。

據此，宿城區法院依據法律的有關規定，作出一審判決，判決周宏飛給付張玉琴拆遷款79466元、給付周婷拆遷款103999元;就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張玉琴應分得137800元，周婷應分得206700元，周宏飛應分得344500元。

一審判決后，周宏飛不服，向宿遷市中級法院提出了上訴。在上訴中，周宏飛提出：一審判決張玉琴、周婷、周宏飛對周家福的遺產、交通事故賠償的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的分配比例是錯誤的。第一，張玉琴不應分得周家福的遺產、死亡賠償金及精神損害撫慰金。張玉琴自2000年至周家福死亡前，有扶養能力和條件，但未曾盡到夫妻間的扶養義務，不應分得任何遺產。死亡賠償金應當結合與死者的親疏原因及與死者共同生活的緊密程度進行分割。周家福長期與周宏飛共同生活，與張玉琴并無任何情感和利益上的扶助，周家福的去世沒有給張玉琴帶來精神及物質上的任何損害，只是給周宏飛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傷害和損失。第二，周婷只能分割周家福的遺產、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的10%。周婷2000年隨張玉琴離開宿遷市之后，在安徽省渦陽縣生活至今，未曾以任何方式與周宏飛及周家福聯系。周婷已經出嫁，與周家福、周宏飛不是家庭成員，未與周家福共同生活，與其親疏程度遠低于周宏飛。即便其應當分得死亡賠償金和精神損害撫慰金，也只能分10%。此外，一審判決對張玉琴已與他人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長達十幾年并生育子女三人的事實未予認定，屬于事實認定遺漏;還有，一審判決就涉案房屋使用情況及對拆遷款的分配判決，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

張玉琴答辯稱，收到判決后，本人雖然曾有異議，但是考慮到周宏飛系本人的兒子，需要娶妻生子，因此并沒有上訴。本人在一審起訴之前曾經與周宏飛對遺產和拆遷補償款進行過協商，因周宏飛不同意給本人一分錢，因此才提起了訴訟。

周婷答辯稱，因本人考慮到周宏飛作為男孩，需要娶妻生子，分多一些可以解決購房等多種問題，故未提出上訴。但周宏飛歪曲事實，讓本人無法理解和接受。

宿遷市中級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根據本案查明的事實，張玉琴于1987年與周家福舉行結婚儀式后共同生活，并生育周婷、周宏飛兩子女，二人以夫妻相稱，親朋好友也認可其二人的夫妻關系，故其二人系事實婚姻關系。張玉琴作為周家福的配偶，本應依法享有繼承權。但是，張玉琴在與周家福共同生活13年之后，就帶著周婷離家出走16年之久，直至周家福去世才回來，周家福則獨自撫養周宏飛直至其成年。張玉琴作為周家福的妻子，周宏飛的母親，對周家福未有盡到任何夫妻之間的扶助義務，對周宏飛也未盡任何撫養照顧義務，對家庭更無任何貢獻。而且，張玉琴在離家期間還與他人長期同居生活并生育子女，該行為給其家庭、給周家福和周宏飛精神上造成嚴重的傷害。同時，在張玉琴回來后不久，即因財產分割問題與周宏飛產生糾紛，由此可見，張玉琴回來的目的并非為了與其他家庭成員團聚和履行家庭義務。因此，張玉琴上述行為具有遺棄被繼承人及家庭的情形，且時間長達16年之久，故綜合考慮以上相關情節，張玉琴無權繼承周家福的遺產。

關于死亡賠償金，其實質是對受害人收入損失的賠償，所以對周家福的交通事故死亡賠償金應當參照遺產繼承進行分配。

關于精神損害撫慰金，系對死者近親屬遭受精神上痛苦的補償。張玉琴與周家福因事實婚姻組成的家庭因其離家出走而導致夫妻關系已名存實亡，因此，周家福的死亡并不會給張玉琴精神上造成痛苦，所以張玉琴不應分得該筆款項。

對于周婷，其作為周家福與張玉琴之女，是周家福的法定繼承人，其在年幼時被其母親張玉琴帶離家庭，未能與周家福共同生活，主觀上并無過錯。但是，鑒于周婷在其成年后與其家庭仍有聯系的情況下也未能對其家庭、對其父親和弟弟盡到陪伴照顧義務，應當適當降低其遺產繼承比例。本院酌定其與周宏飛按照2：8的比例分割周家福的遺產。但是對精神損害撫慰金，因周婷長期未與周家福共同生活，其與周家福在感情上已經疏遠，生活上更無任何依賴，周家福的死亡不會給周婷精神上造成太大的痛苦，而周宏飛則一直與周家福相依為命，周家福因交通事故意外死亡，對周宏飛精神上的打擊程度可想而知，故本院認定該筆款項歸周宏飛個人所有。

一審判決對張玉琴、周婷、周宏飛的遺產分割比例酌定為2：3：5不當，應當予以糾正，但周宏飛主張周婷僅應按照10%的比例分割遺產，無事實及法律依據，不應得到支持。

綜上所述，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有誤，適用法律不當，導致一審判決實體處理有誤，應予改判。

2019年1月18日，宿遷市中級法院依據法律的有關規定，作出終審判決，判決撤銷一審法院的判決，并判決周宏飛給付周婷拆遷補償款31948元;就死亡賠償金，周宏飛應分得511200元，周婷應分得127800元;精神損害撫慰金50000元，歸周宏飛所有。張玉琴請求參與遺產分配的訴訟請求則全部被駁回。（文中涉案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