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戰國時期齊國瓦當紋飾特征及審美內涵

楊淑香

（淄博市齊文化博物院，山東 淄博 255400）

在房屋建筑中，瓦當位于筒瓦頂端的下垂處，可以保護屋頂檐際椽頭，還可以裝飾美化建筑，是實用性與裝飾性的完美結合。目前所見最早的瓦當，是陜西扶風召陳西周宮殿建筑遺址出土的瓦當。最初的瓦當以素面為主，多為半圓形。本文所采用的瓦當拓片為齊故城宮殿建筑遺址及周邊出土的戰國時期的瓦當。因瓦當拓片比實物紋飾更清晰生動，因此選取部分具有代表性的瓦當拓片以饗讀者。

1 齊瓦當的紋飾內容及構圖形式

1.1 紋飾內容

齊國瓦當紋飾題材豐富多彩。大多是反映現實生活的自然物種：樹木、雙獸、雙馬、禽鳥、箭頭、乳釘、卷云、虎紋、牛紋、雙鶴、蜥蜴、太陽、牧馬人、女性等；還有一些是由幾何圖形構成的抽象的寫意圖案。而同時期的秦瓦當多以動物紋為主，且大多采用青銅器上的夔紋、鳳紋、朱雀、玄武等神獸圖像，并且當面是一單體動物，動物形象兇猛。燕國瓦當則以繁縟的饕餮紋作為瓦當的“母題”紋飾，也是承襲商周青銅器上的紋飾[1]。

1.2 構圖形式

在構圖方式上齊瓦當采用圖像、圖形以樹木為對稱軸的完全對稱式和不完全對稱式兩種。

(1)完全對稱式。齊瓦當以樹木為主題，為對稱軸，在其兩側配以動物、箭頭、卷云、乳釘等，給人以平衡、穩定的感覺[2]。齊國的工匠們憑著高超的智慧把這一法則熟練地運用到瓦當的裝飾上。齊國瓦當紋飾以“馬”為題材的瓦當數量較多。采用動與靜的方式表現各種不同姿態的馬。兩馬相對于樹木兩側靜靜地站立著，這是靜止的馬（圖1）。朝著一個方向駕馭追逐奔跑的馬，兩騎馬人似乎在追趕著同一獵物（圖2）。樹木兩側各一咆哮、作掙脫繩索逃跑狀的虎。形象生動逼真，也表達了齊地人征服大自然的強烈愿望（圖3）。齊瓦當以樹木為對稱軸，兩邊配以相同的圖像及圖形的構圖形式很多。齊瓦當的樹木也有用寫意的形式來表達的，這是一種創新。

(2)不完全對稱式。齊瓦當還有一種構圖方式，同樣是以樹木為軸心，樹木兩側配以不同的圖像（圖4、圖5）。圖4瓦當正中為一樹，樹木左側為一人騎馬，右側為一婦女著長裙，戴著高高的頭飾，儀態萬方，似乎在翹首期盼著她的愛人打獵歸來，這樣的題材充滿生活氣息，自然溫馨。圖5瓦當以樹木為對稱軸，樹木左側是一匹低頭吃草的馬，馬的上方是一只攀著在枝條上的鳥，樹木右側是一位拿著木棍的放牧者，此人服飾與圖4的婦人完全不同，這為研究齊國服飾提供了資料。這種充滿生活氣息的瓦當形象與秦、燕瓦當上的兇猛動物形象形成強烈的對比（圖6）。

有時候，極其細小的更改可以創造出某種美妙的結果。齊國的工匠構思出不完全對稱的瓦當紋飾，使整個瓦當充滿著生氣與活力，同時也彰顯著生命的自由和多樣性。完全對稱的畫面給人傳遞的是秩序、整齊、規則、均等；不完全對稱的畫面傳遞的是自由、運動、生氣及變化。

(3)幾何紋飾。齊瓦當在構圖上運用點、線（直線、曲線）、面構成的紋飾。這種設計使猙獰、繁縟的獸面紋變成簡約、可愛的形象。瓦當上的圓點即乳釘紋在齊國瓦當上大量運用，乳釘的大小、排列組合及位置也在不斷變化。看似無定式可循，實則蘊含著平衡感與節奏感，在審美情感上產生一種恬靜舒適而又愉悅的情緒。因為實心的圓圈給人以充實、飽滿的視覺效果，人們喜歡這種感受（圖7、圖8）。三角形排列太陽乳釘的圓點，加上三角形折線給人以活力、閃動的視覺感受，傳遞著朝氣蓬勃的向上的力度美（圖9）。

2 齊瓦當紋飾內容形成的社會背景及歷史原因

齊國的瓦當紋飾特色與齊國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有著密切的關系。齊瓦當的紋飾題材及藝術風格是齊地人的習俗好尚及思想意識的直接體現。

2.1 齊地的自然環境

《管子.小匡》中提到，齊地山多，臨海之地多“地潟鹵”，是天然的漁獵之所。歷史考據指出：營丘周圍，山嶺綿延起伏，草肥樹盛，是一個天然的打獵好去處。當地人民好打獵，一旦遇到好獵手就會發自內心的贊美。

詩經《國風.齊風.還》是“《齊風》中的狩獵詩”①王明洲等著《齊文化叢書.齊文學藝術史》。，是兩個獵人相遇時對對方高超打獵技術的贊美。王明洲在《還》篇的下面作了注：你如此的敏捷，在山之間我們相遇。一起騎馬追逐兩只狼，你拱手作揖稱贊我的箭術高超。你身材如此健壯，在峱山山道我們相遇。一起騎馬追趕兩只狼，你拱手作揖稱贊我的箭術高明。你身材如此健壯，在峱山南坡我們相遇。一起騎馬追逐兩只狼，你拱手作揖稱贊我心地善良[3]。這首詩不僅記錄了狩獵的場景，還表達了追求美好生活的情趣。這也為齊地瓦當紋飾提供了創作源泉，描繪情景與圖2紋飾如出一轍。

《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也對此有著記述：哀公好田獵，從禽獸而無厭，國人化之，遂成風俗。習于田獵為之賢，閑于馳逐為之好焉。正是因為齊地的人民生活在海岱之間，感受著高峻連綿的群山和茫遠遼闊的大海的潤澤，因此他們的性格豪放恣肆、開闊從容。齊地先民好戰、好獵且民風淳樸。后羿射日的故事反映了齊地人愛好射箭，弓箭的發明和使用，使東夷人在狩獵中擴大了生活來源，齊瓦當中出現了大量的箭頭紋就是生活現實的反映。齊地的自然環境塑造了齊人的性格，齊人的性格及審美習慣又在齊瓦當紋飾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2.2 齊地的社會環境

變革創新是歷史發展的動力，在齊文化中有著突出的體現。這種變革精神在齊國歷史上表現為3次偉大運動：西周初葉的姜太公變革、春秋中前期的桓公管仲改革和戰國時期的齊威王變革。姜太公將商周文化與東夷文化融合，由此開創了博大精深的齊文化。

司馬遷在《史記》中說：“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齊國迅速崛起，成為春秋五霸之首，戰國七雄之一。政治上的強大及經濟上的富足，使得東周時期齊國宮殿、建筑林立，盛極一時。《晏子春秋》上記載：齊景公在位時，廣建宮殿，大筑臺榭（“侈為宮室、廣為臺榭”），所建宮殿極為豪華，文載“皆雕文刻鏤之官……文繡披臺榭”。同時，由政府舉辦、私人主持的高等學府——稷下學宮也建成于此，這里成為“百家爭鳴”的中心之所。這樣的社會及文化背景造就了齊地瓦當鮮明的地域特色，造型生動，圖像豐富，線條流暢，富于變化，廣泛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生活風貌，形成了瓦當中的獨特體系，到處呈現出一個強盛國家所具有的安寧和平的文化氛圍和人民對幸福生活的祈望。

3 齊瓦當紋飾的審美內涵

齊文化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創新、開放、包容、務實的風格，而齊國瓦當的紋飾特色體現了齊文化的這幾大特色。

3.1 創新性與務實性

齊瓦當無論是紋飾題材還是構圖形式，都與同時代以各式云紋為特色的洛陽瓦當，以單體動物為題材的秦圓瓦當以及以獸面紋為主的燕瓦當有著明顯的不同。齊瓦當中具有燕國特色的山形云紋瓦當和借鑒燕國瓦當紋飾題材的瓦當紋飾，都是運用簡潔、變形的手法來表達思想感情，但又不像燕國瓦當那樣過度追求法則性和統一性，與燕國擁擠復雜的沉重布局形成鮮明的對比[4]。追求簡約的風格，這也是自太公建國以來齊國的思想意識。

秦、燕瓦當明顯延續著青銅器上的紋飾，唯獨齊國瓦當摒棄了自商周以來以神獸、怪獸紋為主體紋飾特征，以創新、變革的思想形成自己的地域特色：以象征著永久生命力的樹木為主題，以對稱為主要形式，以現實生活中與人類關系密切的物象為紋飾內容，這是齊文化創新性的體現， 也是齊文化中的另一特點——務實性。

齊瓦當的題材內容大多是描繪社會和自然的現實，如樹木雙馬、樹木雙騎、樹木雙鳥等，都反映自然界的美好情景以及人們的生活情調。呈現出大自然的鳥獸、社會生活中的人物各自不同的姿態，是對大自然和現實生活的真實寫照，如反映齊人賽馬活動的“雙騎紋”瓦當（圖2）。賽馬之風在戰國時的齊國非常流行，著名的田忌賽馬的故事就發生在戰國時期的齊國。齊國又有“千乘之國”的美譽，這樣的瓦當題材正是齊人喜好賽馬的傳神寫真。齊瓦當題材普通易見而又充滿趣味性，動物造型近乎稚拙，能廣泛地應用于殿堂之上，體現出生活在泱泱大國的人們和平安寧的社會環境。

3.2 包容性與開放性

齊瓦當的紋飾特征雖獨樹一幟，卻并非固步自封，其他地區的代表性紋飾在齊地亦有所吸收。如具有燕國瓦當特色的山形云紋（圖10），在被齊國工匠重塑后，演變成了一種稚拙簡單的、類似兒童畫的圖案瓦當（圖11），充分展現出對其他文化的借鑒與包容，也摒棄了其保守中立的審美特征，體現了齊國自身文化藝術的隨意性和創造的靈動性。

戰國晚期各諸侯國之間頻繁的戰爭促進了各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在燕國出現了大量以樹木紋為對稱軸的齊瓦當樣式。另外，通過對同時期齊瓦當、秦瓦當紋飾圖案的大量對比不難發現，紋飾主題雖然各有側重，但是在紋飾的審美比較方面，如具象及抽象紋樣的刻畫手法上都有相互借鑒，尤其是對于動物形象的處理，多是以側面狀態存在，通過藝術塑造，突出反映動物的體態或形象。同時注重動物形體與周邊事物的結合，形成生活場景及畫面[5]。又如在抽象紋樣的運用中，齊秦兩地的瓦當裝飾技法均是采用從云朵、箭頭、花朵等現實事物中抽象出線條、符號等圖案，體現出先秦時期繪畫風格——從具象到抽象以及由繁入簡的藝術創作過程。但是，相對于秦國圓形瓦當在構圖配合上注重美觀，雕刻工藝比較華麗繁復來講，齊國工匠們更注重線條的裝飾性，講究簡單自然的形式美。齊瓦當更加講究抽象符號的簡潔及富于變化（圖12）。從齊瓦當與秦瓦當的紋飾對比可以看出，齊瓦當之所以形成自己的風格與齊國開放包容的思想觀念是分不開的。

4 結束語

黑格爾曾說，“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齊瓦當上這些優美的符號是齊國人在歷史的發展和漫長的實踐活動中所產生理念的感性呈現。它是齊國人在長期的文化碰撞、融合中形成的。它的率直、質樸、簡約，體現了大國風范。它的題材及美學思想正是泱泱齊風之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