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倫
夜行漠河
黑幕懸垂而巨大
奔跑的白光,被列車分成矩形的格子
只看得見黑與白
北方,是世間遼闊的色盲
我是它單色的詩人。內(nèi)心斑斕
卻具有孤星的假相
我知道北方定然在看著我
緩慢地,取走我身上的紅和藍
像取走我身上的高原和海
這時候,沒什么可以阻止我睡下去了
世間真干凈啊,車廂里均勻的鼾聲
像是來自呼倫貝爾沉郁的呼麥
書院談詩
做人先從下聯(lián)開始,工巧無需太甚
喝茶先從天臺開始,顯露無需太多
我們談?wù)勗姼璋桑合葟姆涿鬯_始
加上一點柚子皮的碎屑,余味全是苦澀
我們談?wù)勏掳肷桑合葟奈绾箝_始
加上一點黃昏的切片
即便夜幕遼闊如神
也只是驚險人生的小部分
最后,中山四路將我們寄走
而孤獨像是背影,喜歡上了我們
瓷 語
有愛的人,不會將細瓷磕碰出聲
霧都表面有釉,我們對整座城市小心翼翼
人到半生,有碎裂的險情
每一個休息日,都在做修復(fù)的工作
指法粗疏,而它如此精巧
我的倦容像一個慵懶的周末
為達成底部的眩暈,它用血絲為紋
只有龍門浩老街能理解我身體的窯變
書院無他人,杯里浮動南山
一個人安詳?shù)每梢钥辞寤ㄉ镂⒚畹倪^渡
想到逝去的詩人,像泥胚認出了火
像寂靜認出了寂靜,也會發(fā)出響聲
卡倫湖畔
卡倫鎮(zhèn)邊的湖泊,并不遼闊的水
沒有自己的反面
就像我已然沒有了敵人
和這片水,有著互為鏡像的寂靜
水中微小的旋渦,想必是一瓣毛菊花
游回岸畔時產(chǎn)生的
卡倫湖太古老了,這旋轉(zhuǎn)起來的圓弧
是這片湖泊暈眩的年輪
陽光來此層疊,鋪開,月光也來
黃昏被夾在中間,有時候凝結(jié)成冰面
我在北極看見了水的死亡
今夜將有大雪趕來,為它獻上葬禮
偏北風(fēng)是小鎮(zhèn)秘密的口諭,令天下皆白
我恍如小鎮(zhèn)的苦役,從湖邊匆匆而過
九公里
四公里,五公里,六公里……九公里
這些地名像是鐵鏈的序號
串聯(lián)起輕軌線
那一處滑鏈的湖泊,盡管是人工的
我也想去住。在那里
星辰洗完臉后
可以把白毛巾云朵一樣扔進湖心
我可以拔罐一樣,依次返逼內(nèi)心
九公里,八公里,七公里……四公里
每一個站停頓的感覺
都像是理療
朋友說他真的就住在九公里
真好啊,和閑云同居,必是野鶴
我也想在那里脫軌而去,進無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