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的詩

林珊：80后，江西贛州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刊》等刊物，入選各類詩歌選本。出版有詩集《小悲歡》、散文集《那年杏花微雨涼》，曾參加第四屆《人民文學》“新浪潮”詩會，獲2016江西年度詩人獎、第二屆“詩探索·中國詩歌發現獎”等。、

命 運

他們開始談論一場電影

談論電影里的風霜，雨雪

異國的街道，落滿白鴿的教堂

樹葉的脈絡，還有一條河流的走向

除此之外，他們還談論到了命運——

“每個人的記憶里，都藏著一個補丁。”

“看時光是磨蝕我們，還是深厚我們。”

在這之前，月亮因為寒冷而拒絕滿盈

流水因為荒涼而日夜不肯將息

后來，他們還如此談論道：

“一天的雨，懷抱喜悅。”

“記住，愛你是我的命運。”

是的，他們得慢慢習慣孤獨，寂寥

以及當幸福突然降臨時

那微微的眩暈

我 們

我們都曾置身于黑暗中。現在

天亮了。北風抱緊枯枝

臘梅的花苞因盛大

而再次被陽光籠罩

就在昨天，小徑上落葉紛飛

大地平靜而豐厚

河水倒映石橋，蟲聲隱匿草叢

孤雁看不清自己的臉

多么遙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

兩個喋喋不休的囚徒。原來

每一片樹葉的枯榮，都是在遵從神諭

而此刻，一月站在二月的門前抽身離去

我們在夢中，緩緩伸出

復蘇的手

生日快樂

落日已圓滿，春風驀然涌向人間深處

草色輕輕晃動猶如從前一樣的斑駁

風過之處，小路安靜，樹影單薄

我在這一整天，變得無話可說

但我喜歡的，正在暮色中到來——

一樹繁花消融天空的荒蕪

幾聲鳥啼打破湖面的沉靜

遠方啊，棠梨樹下，有人正在

虛構簡單的生活：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①

哦，日暮遲遲。關于人世

我越來越熱衷的，是

露珠，光芒，愛

還有那整日整日的，無所事事

①出自里爾克《秋日》。

春夜聽雨

先是雷聲，后來是春風，再后來

是野花和青草，都微微低下了頭顱

我看到大雨在三月的門外徘徊

緊接著，我聽到了蟋蟀在新年的

第一聲喘息。隱忍，薄涼，時斷時續

湖面閃耀著喧嘩的光芒

落葉又一次見證了死亡

爬山虎退到墻角，敲鐘的手永不消逝

迎面走來的人，孤獨，清瘦

他擁有模糊的影子

他擁有越來越蒼老的心

談論孤獨

后來的日子里，楊柳泛青

繁花茂密。新年的草地還沒有出現

流星隕落的痕跡

后來的日子里，皓月當空

春風化雨，回憶還沒有在傾倒的

廢墟里漸漸安息

后來的日子里，青苔渲染石階

桃花落滿山寺

一些熟悉的人，一些陌生的人

從樹下走來，又從樹下離去

后來啊，我醒著，我醒著

微微閉上眼睛

等待空寂的窗外，那最后一聲

孤獨的鳥啼

十四行

是那么多的鳥啼，在清晨

喚醒我

是那么多的繁花，在人間

引領我

是那么多的陽光，雨露，雷聲，閃電

讓我不斷去找尋：

寒冬里的篝火，那艘最遙遠的船舶

我總是懷著莫名的恐懼

在夢中經歷一次次可怕的逃亡

而此刻，冷風襲來，大雨傾盆而下

我已倦于表達——

我至今沒有學會如何去祈禱

我路過的教堂充滿白色的啞寂

和無言的悲傷

大 寒

仍然是陰天。仍然期待記憶里的一場雪

期待久別重逢的雪人，蓬松的紅圍巾

百葉窗臺上收攏羽翅的雀鳥

除此之外，我對蒼茫的人世早已厭倦

我現在只對黃昏充滿無盡的期待

當暮色又一次回旋奔涌

我已經避開人群走了很久

我看見香樟樹上結滿黑褐色的果實

垂柳幾乎落光了所有的葉子

那么多的鳥巢隨風搖擺

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

我真擔心它們會從樹上掉下來

在我的身后，河水日以繼夜地奔騰啊

現在，仍然是最冷的冬天

我在春天時出生

我以為在春天降臨之前

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人

憶

越來越模糊。落日的余暉，歡騰的鳥啼

石階上的琴音，小巷里的花香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許下的誓約……

黃昏時去河邊散步，我甚至無法伸出我的手

——我看到最后一片黃葉，還在枯枝上

瑟瑟發抖。每年冬天，樹木都是以悲劇收場

（只有天空看到死亡在樹影里搖曳）

梅花突然開滿墻角

眾神勸誡看花人不要蘇醒

回憶湮沒我……

雨 天

越來越不喜歡雨天。潮濕，陰冷

恍然間會覺得離幸福很遙遠

可總有一些東西是適合在雨天懷念的：

褪色的相框，丟失的銀手鐲，老式電視機

摔倒在路邊的鳳凰牌自行車

在很多個雨天的夜晚，我曾反復夢見過葬禮

夢境總是帶給我一些，雪地上的枷鎖

湖泊里的碎片。還有那些，消失的人群

陌生的靈魂。香燭，嗩吶，山坡，葦叢

打盹兒的狗，懺悔的貓……

自十一年前，我的外祖母溘然長逝

所有的葬禮，都變得那么相似

我在雨中發不出聲音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

那張哭泣的臉，在雨中

漸漸平息

雪

雪引領了一切。雪落滿孤寂的山村

雪落滿低矮的屋檐。我不知道一場雪

究竟會給多少人帶來記憶中的清愁

往事里的碎片。我更愿意寫下的

是雪給予我們的——

縞素的世界，古老的人間

是那么多的白天使，在陽光的普照下

不動聲色，緩緩消失在我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