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砸門（八首）

李成恩

云 豹

云豹，云豹

它踩著棉花似的步子

輕輕行走在

貴州務川仡佬族苗族縣的

深山幽谷中

它知道我來了

我的呼吸緊張、急促

它知道我在靠近

危險又美妙

一只云豹

它伸出舌頭喝了口洪渡河水

又轉身進了深山

我看見它的舌頭朱砂一樣紅

我知道云豹在山里走動

嘴邊的白毛呼出熱氣

我從文殊院來，云豹，云豹

我想收你為徒

孤獨的云豹，趴在樹上

我已經來到，它身上的

暗色斑紋在黑夜里聳動

我向你靠近，星月朗照

今晚在務川仡佬族苗族縣

山林寂靜，河水汩汩流淌

我呼喚云豹：云豹，云豹

請你從樹上下來

匕 首

帶匕首的男人

陪我們去看河流

帶匕首的女人

陪我們去看溶洞

河流的匕首

魚的匕首

鳥的匕首

插在十二背后的

胸部、背部與腰身

借我一把匕首

我要切開河流

但我放過了魚

放過了鳥

我不放過溶洞

我切開了它的腹部

石頭的血噴涌

捂都捂不住

夜太黑

適合我切開石頭

我轉動身體

匕首順著我呼呼旋轉

探險家

這個人是探險家

他夾在我們中間

如果不經過仔細辨認

我無法判斷他就是探險家

有人說哥倫布來了

他在哪里？

他來到我們中間

當我問眾人誰是哥倫布

那個人故意看著我

好像我是哥倫布

他就是哥倫布

他長著哥倫布的眼睛

他穿著哥倫布的靴子

他腰上掛著一把哥倫布的匕首

他坐在我們中間

露出一絲微笑

好像他是另一個人

石頭砸門

靈璧城門朝天

蹲地的善獸，圓瞪雙眼

你是誰？為何半夜歸城？

寒星劃過夜空

我十五年的青春轉瞬即逝

我翻身下馬，臉上掛著兩行熱淚

媽媽呀馬匹領我回家

而城門緊閉

城門呀我用石頭砸門

我用十五年的青春

擊碎了善獸的眼睛

大 樹

大地微微轉涼

大樹體溫尚存

他是少年一夢

經歷過饑餓的少年

如今有了直沖云霄的勇氣

但此種勇氣

是由纖細、傲骨與寒冷組成

她是少女

經歷過失戀

如今有了鋒芒內斂的氣質

但此種氣質

是由夜色、青氣與潮濕組成

大樹削尖了腦袋

朝風里縱身一躍

此等作派

讓我暗暗驚訝

我向大樹狂奔

像一只愛大樹的鳥

食草堂

所有的腳捆綁草，捆綁木頭

原木頭支撐所有的身體，堅硬的時光

捆綁柔軟的手臂

食草堂下喂養時尚的寵兒，她渴望

原木頭穿進她的身體

尖刀是眼神，憤怒笨重又雪亮

物質女孩傷心的哭泣

一切是牛皮的，連她的哭泣也是牛皮的

我們都是食草動物

眼神亮出尖刀，雙腳踢踏

步調亂了，我看見犀牛走動

一萬只犀牛撕破了時尚

把腳伸進靴子

意味著你的腳像犀牛走動

林中聲響，食草的聲響

胃蠕動，一口吞食了物質女孩的哭叫

剝柚子

今天我的手指尖尖的，牙齒白色的光芒

是難得的美景良辰。如果你遇到了植物的果肉

像你的靈肉，那就是你的靈肉

尖尖的手指剝開它的皮肉，酸甜之美

薄薄的白色之美，陌生的詞語咬破嘴唇

我尖叫，哦不我小小的尖叫驚動了

一棵陌生的果樹，它生長在我看不見的郊外

雨水圍困它至少有十年，它積累的雨水有多

少噸重

就有多少陌生的想象來償還它

我反對任何虛無的柚子樹

我反對任何酸甜之美

但對柚子的淡黃色的皮，與由此滑膩的手指

我卻是贊賞的，甚至充滿少有的敬意

我知道任何果肉都會有它對應的陌生

但不陌生的是我的手指，直接剝開它

直接告訴我：雨水在我張嘴的時候

嘩嘩落在盤子里，洗掉酸甜之美

洗掉白色的薄霧似的一層層的詞語

它們阻礙了我今天回到城里與你的討論

剝柚子與詞語的酸甜之美

到明天早晨是否會變質成一灘雨水

盛滿初冬寒冷的天空，我想我該伸出

尖尖的手指剝開柚子羞澀的果肉

嘩嘩的雪水就四散開來

味 道

你的味道

散發雞蛋的腥味，混合著塵土

青草成長的味道

詞根露出，腳趾生動

味覺敏銳的男人做了廚師

遲鈍的女人不尚研究

她坐在食品中間念書

不關心物價，不關心天氣

空氣中飄浮起雞蛋清醒的味道

雨水驟然降臨，光頭洗頭

長發妹發出一陣香氣，那是她的

味道，混合青春的氣味

青蔥的味道，白面如同姑娘的臉

生活列出屬于你的食譜

姑娘呀，味道復雜

氣味變化莫測，一會兒是家禽

一會兒是青春，味道各異

但都是你的味道，貌似

白面里長大蔥，嘎吱嘎吱的

味道，植物的味道

哲學一樣干凈的

詞根一樣堅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