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詩篇（組詩）

彭驚宇

科爾沁回憶

一

今夜，我多想生出海東青的雙翅

劃過西域蒼穹，向著心中的科爾沁飛翔

重返科爾沁，重返我的夢寐，我的草原天堂

正當立秋時節，我騎馬走過阿古拉蘇木

豐美遼闊的大草原，讓我一次又一次停駐眺望

牛羊馬駝，宛如風毛菊開遍原野

慈祥的老額吉正翻曬奶酪，身后歡蹦著幾只

咩咩憨叫的羔羊

晨炊的藍煙冉冉升起，黃昏的群星悄悄來臨

我們醉倒在馬頭琴的悠揚里，共享這茵茵大

地的巨氈

科爾沁天穹祥云繚繞。此刻雙合爾山盛開成

曠世蓮花

佛祖隱隱端坐其上，周圍呈現出普渡眾生的

夕光紅焰

雙合爾山啊，巨型的鷹王之巢，女神之聳乳

是我傾其一生，都不能真正擁有的白塔般的

愛情

在阿古拉的晚暉里，我只有悵望白音查干淖

爾水波瀲滟

站在那《天地之吻》的青銅塑像前，孑然一

身地拍照，留念

二

我們試圖抄近路抵達科爾沁天然大敖包

卻粘上了滿腿蒺藜，這仿佛是一種警諭

信仰和愛皆為曲途，從來都不會有捷徑可走

晴光之下，科爾沁天然大敖包巍然屹立

它由天然之石堆壘，皚如冰雪，靜穆得如同

蒙古穹帳

哈斯塔娜著一襲白裙，引領我們

順轉敖包，并分發礦泉圣水凈沐額頭

我虔誠地，從遠處草地摳出一小塊巖石

投放在高高的科爾沁天然大敖包之上

這誠然是在表露我一顆虔敬與祈福的心靈

科爾沁天然大敖包，在正午時分泛著熾烈的

白光

它是我心中另一座梵音渺唱的嘉那瑪尼城

科爾沁天然大敖包，是佛與神的居所

它包容著無限的愛，包容著婚嫁歌與搖籃曲

包容著百年雪災，和幾輩輩牧人的風塵、

苦樂與滄桑

三

今夜，西拉木倫河喑啞地翻動渾黃史冊

哈布圖哈薩爾彎弓射箭的雄姿已黯然化作

青銅雕像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他蒼狼般的遺骸，又神

秘地埋葬于何方

今夜，一只藍色蝴蝶翩然翻飛，穿過五百年

歷史的風雨，在科爾沁楊和黑榆之間指認，徘徊

今夜，恍然是布木布泰白樺般挺立的憂傷

與歌聲

像不朽的星辰，閃爍在那鈷藍色的蒙古高原

今夜，唯有科爾沁明媚而溫熱的月光，沁透

我的心胸

讓我感受到大地的熏風，和這白銀鍍亮的人間

今夜，西遼河畔的虹影荷花，一如我傾城之

戀人……

在扎魯特山地草原

縱深闊遠的坡嶺，甸野青青

過膝的牧草橫擋住我們的前路

讓我這般擁有了欣欣于懷的迷途

草海蔓延。游人漸成鷹隼之豆影

扎魯特敖包五色經幡召喚誰們的魂靈

今生何其微茫。草木輪回，人亦輪回

且放一塊虔誠的心石于鄂博之上

蒼狼山用一片野山杏林的微紅禱告人間

我必得前去。山路只有些許的崎嶇

我腳力倍增，且無視山麓妙齡魅女們的呼喊

夕陽，為蒼狼峰鑲上塊壘崢嶸的金牙

金鬃蒼狼，恰似一群酒神與歌者的卷蓬發

是他們面對穹谷那幾聲悠長而空寂的嘯嗥

請一定記住，那只來自星星的蟈蟈

在夕暉暗淡下的草原，披掛紅綢長巾曼舞

忽爾他仰面挺躺，并發出蟈蟈舒暢的歡笑

這北國的蒼穹，銀河橫貫于中天

一盞盞酥油星燈，從億萬斯年的宇宙傳遞

如此臨近、碩亮而溫暖，仿佛額吉慈祥的眼睛

今夜，東山皎月，神鹿之樹悄然站立

今夜，牧草瘋長，遼代軍馬群已潛回故鄉

今夜，青春遠逝，而那動人的情歌，仍由我們

低聲哼唱

唯有寶古圖沙漠蒼遠如幕

這是一個值得懷念的黃昏

我們站在寶古圖沙漠腹地的丘梁上

宛如一群散漫的南極企鵝，黑豆之影

向著天地玄黃的盡處，徘徊，復張望

唯有寶古圖沙漠蒼遠如幕

只見那黛青色云靄，幾抹濃濃淡淡的秋葉黃

一派蒼灰大野，波狀起伏地鋪向遙遙天際

那星星點點的綠沙蒿，可是洪荒面孔的幾撮

髭須

千年古城遺址，沉陷埋沒于沙海

金戈鐵馬早已銹蝕如酥，如腐爛的蟲草之根

頭舉枝角的雄鹿全無蹤影，懷孕的母鹿遁

于何方

老哈河岸，少女諾恩吉雅的遠嫁悲歌恍若隔世

在寶古圖，細微的黃沙從我指縫間簌簌流下

何止是恒河沙數呢。誰說每一粒沙不是一個

地球人

不是他心底之繁花，不是頭頂宇宙深空那顆

旋轉的星辰

誰說每一粒沙沒有自己的記憶、疼痛與

無聲的吶喊

遠處沙梁上，我們分乘的兩輛迷彩越野大卡車

在逆光中越發威武。騎駝人悠悠蕩蕩地晃動

滑沙者釋放出怪異的歡叫，和狂野的激情

那些赤著腳丫的資深美女，正舒展紅長巾展

露風姿

而此刻，唯有寶古圖沙漠蒼遠如幕

鉛灰云層下，遠眺蒙古漢子牽騎數峰駱駝啞

然奔去

致哈斯塔娜

你是科爾沁草原養成的玉珍珠

多少驕傲的美在你的身上閃現

有點壯，有些蠻，颯爽英姿，與嬌憨

融為一體，可是謎一般猜不透的你

著一襲白裙，你引領我們順轉敖包

挨個掬掌心分發礦泉圣水凈沐額頭

換上一身紅裙，在奈曼怪柳林，在寶古圖

盡顯你作為蒙古族女子熱情而蓬勃的風采

寫過優美詩詞，練過漢語書法

辟谷，坐禪，朝拜羊卓雍措和布達拉宮

用祖傳蒙醫藥方，采集草藥醫治百姓

難道你真是這凡間舉著酥油燈的小小玉觀音

跨越萬水千山，我來到神往已久的科爾沁

遇見令人驚訝的你，一次美麗而短暫的邂逅

與你悠閑漫步于扎魯特山地草原，詢問身世

成吉思汗后裔的血液，在你周身靜靜旋流

祝福你，哈斯塔娜，草原盛開的薩日朗花

愿你永葆善與愛的純真，愿福祉與眾生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