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國成為自己

羅菁

考驗才剛剛開始

我在比利時布魯塞爾恐怖襲擊事件（2016年3月22日）后不久，接到了留學錄取通知。

彼時的歐洲正處在難民危機的風口浪尖，甚至以治安良好著稱的德國都發生了多起惡性治安事件。且不說父母的擔憂，怕死的我都打起了退堂鼓。

這是計劃去留學兩年多以來，我唯一想過放棄的時刻。可退堂鼓打了沒兩天，我又抱著害怕和期待的心情，繼續準備簽證、機票。

留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跟婚姻很像。經歷至少一年的準備：了解國家背景、選擇學校、考語言證明、準備各種材料、提交申請、等待面試。在最后刷出錄取通知的那一刻，如釋重負。然而，“結了婚就好了”是門外漢的說法。過來人都會告訴你，過了那道門，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留學也一樣，踏上異國土地的那一刻，考驗才剛剛開始。

走出溫室，成為自己

說是考驗，其實就是學著一切靠自己。年輕人因為在國內被保護得太好了，或者說人與人之間太親密了，沒辦法真正學會并實踐一切靠自己。

到了國外，找住處、搬家、飲食起居、舟車鞍馬，樣樣都要親力親為。曾經沒想過的小事，修水電、安寬帶、開通電話卡，在語言不通的地方顯得比上課還難。

我居住的布魯塞爾，當地官方語言是法語和荷蘭語。雖然英語普及程度很高，一般也夠用了，但是跟只會法語的水電工、寬帶工交流起來還是很難。我曾有一次跟上門安裝寬帶的小哥用翻譯軟件對話，倒也覺得語言不通是個無奈又新奇的體驗。

花一個月置辦各種家具廚具，安居下來，可以自封半個搬家工人和半個廚子了。除了基本生活上的自力更生，留學之旅使你有足夠的空間去成為自己；在異國他鄉的環境中，你也更容易借由周圍陌生的文化去審視自我、探尋自己。

先說成為自己。

在國內，親密的社會環境造就的是，相對格式化的模板和目力所及的參照系。有太多“別人”等你去追趕和成為，自然容易忘掉要成為自己這件事。但在國外，我體會最深的一點就是，人與人之間相對疏遠或者是分寸感更強的相處距離。

留學地的同學，當然也可以共度愉快的休閑時光。但是歡聚結束之后，大家會迅速回到孤島的狀態。而社交的分寸感，會使你們在交流中鮮少提及一切涉及隱私（包括收入、家庭、感情、事業）的問題。

留白的空間和時間，讓你可以去思考“我”究竟想要什么，并該如何去實現。留學期間我在學生公寓獨居，周末如果沒有邀約，大部分時間會一個人待在房間或去附近的公園跑步。

某個宅了一整天的周日過后，我突發奇想要在歐洲跑一次馬拉松。查了一圈時間和目的地之后，我選了冰島。8月，從前最遠只跑過10公里的我，在雷克雅未克完成了半馬。這是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的事，但當你不去想“別人在做什么、怎么想”的時候，自己的聲音就能更響。

再說審視自己。

綿羊只有到了一群狼中才豁然醒悟自己是一只綿羊，生活在別處，讓你重新回望自己的來處。這也是為什么留學會很快讓一個人變得愛國，因為你會很容易碰到因自己是中國人而驕傲的瞬間。

課堂上聊起氣候變暖，大家都明白我們身在歐洲，歐盟是應對全球變暖問題最堅定的推動者，但是言及于此，中國的行為和現狀一定會是大家關注和討論的議題。

朋友聚會，特別是結識新的外國朋友時，說完“我來自中國”后，一定會引發一波關于中國的討論。對方眼中閃起的好奇、尊重或者驚訝，是你的來處所決定的，無論你是什么樣的個體都改變不了。

在咫尺間擁抱世界

布魯塞爾是歐盟首都，當我們參觀歐洲議會、歐盟委員會這樣28個成員國的超國家機構時，所有信息都以20多種官方文字呈現。在這里，你會很快忘記地理的隔閡，相信地球本來就是一個村。

我們班30多號人，來自14個不同的國家。之前我從沒想象過，會在一個埃塞俄比亞人的帶領下組隊去吃他們的傳統美食“英吉拉”，在盧森堡人家里喝自制熱紅酒，跟希臘人干一杯茴香酒。當然，也少不了我作為中國代表，把中華美食普及給全世界。

還有一個很快會被忘記的概念是“人種”。當地社區游泳池的兒童游泳班，非常生動地展現著“民族大熔爐”這個詞，黃色、白色、黑色，各種皮膚的小孩在一個水池中嬉戲。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人，應該會淡化“人種”的觀念吧，不會用膚色或者語言來區分“非我族類”。

在這里，“外國人”成了一個很難界定的概念，我們不得不以某種超國家或超人種的共同身份，構建新的認同并很快融入，用摘掉“標簽”的方式接近愛與和平。

留學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體驗者身份，和旅游的走馬觀花不同，留學多了些真實的生活痕跡，至少有與當地社會產生真實共振的機會。和移民的一去不返不同，留學有“不如歸去”的緊箍咒，讓你更深刻地珍惜這段時光和機遇。

正因如此，我從來沒見過不享受生活的留學生。學業再忙，我們也會在每個假期游山玩水，在周末有空就盡可能地走走看看。在歐洲留過學的人，去過的國家通常一只手都數不過來。從比利時到荷蘭可以開車當天來回，從布魯塞爾到柏林的機票，淡季甚至不到200元人民幣。出個國比出個省還方便，沒道理不到處走一走。

不管是成為自己，還是擁抱世界，聽起來都是再形而上學、再雞湯不過的東西了。可留學就是這樣一件事，梨子的味道嘛，總是要自己嘗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