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澤陽

2008年出生的鄭睿家住江蘇常州,是一名小學生。2017年9月開學后,時年9周歲的鄭睿向爸媽提出要用手機做作業(yè)。鄭睿的母親吳婷想想可能是學校有要求,正好自己手頭有兩部手機,就滿足了女兒的要求,把平常不大用的手機交給鄭睿使用。鄭睿的爸爸鄭潛稱,自己和妻子經(jīng)營娛樂場所,晚上下班很晚,有時要到夜里三點左右才回家,每次回家后會把丟給女兒的手機拿到自己房間里,放學后再給女兒用。
然而夫妻倆沒想到的是,手機交給女兒后卻遇到了大麻煩。鄭睿在使用過程中竟然在北京快手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快手公司)的直播平臺快手APP軟件上注冊了快手賬號,取名“蠟筆小新!1064”。賬號注冊了以后,鄭睿便開始頻頻購買快幣。
證據(jù)顯示,2018年9月23日至10月3日十天里,鄭睿在快手APP軟件內143次通過操作購買快幣,共購買充值98122元,其中140次購買698元,平均每天充值1萬元。截至一審法院庭審時,鄭睿的快手賬號余額為快幣34647個(折合人民幣4949.57元)未消費。
9萬多元的快幣到哪兒去了呢?鄭潛夫妻倆一查,才發(fā)現(xiàn)女兒用這些快幣給主播打賞了。昵稱為嘉杰小可愛(笑園)、農村小二哥、可愛的小毛等都得到了女兒的打賞。
鄭潛在庭審中稱女兒是通過信用卡透支的。鄭潛表示,妻子吳婷的手機綁定了蘋果ID,1000元內小額支出不用密碼即可付款。吳婷使用該手機時,用蘋果的ID綁定了支付寶,支付寶綁定了銀行卡,余額中有錢的時候會先從余額中扣除。“吳婷當時是有兩個支付寶的,這個給女兒用的手機原本是綁定銀行卡做理財用的。”鄭潛在庭審中說。
短短十天時間,不諳世事的女兒就這樣在網(wǎng)上“消費”掉10萬元,夫妻倆經(jīng)咨詢律師后,認為這事直播平臺難辭其咎。兩人一合計,便于2018年4月向江蘇省常州市武進區(qū)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直播平臺快手公司立即返還鄭睿財產(chǎn)100210元及相當于銀行貸款利率損失,并承擔本案訴訟費。
五個月后,一審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北京快手科技有限公司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返還鄭睿購幣款6萬元;駁回鄭睿的其他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減半收取1163元,由鄭睿負擔473元,北京快手科技有限公司負擔690元。
快手公司不服,于2018年9月向江蘇省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要求撤銷一審判決,依法將本案發(fā)回重審或依法改判駁回鄭睿全部訴訟請求。
快手公司在上訴時指出,一審中鄭睿僅提供了幾段拷貝的視頻錄像,未能提供監(jiān)控視頻的原始載體,且從拷貝的視屏錄像中不能看出鄭睿使用的就是涉案手機,也沒有畫面捕捉到鄭睿有購買快幣和“打賞”的行為。因此,該監(jiān)控視頻不能作為認定鄭睿使用手機購買快幣及“打賞”的依據(jù)。
快手公司稱,無論是購買快幣行為還是“打賞”行為,快手公司僅僅起到平臺作用,與鄭睿均未發(fā)生任何法律關系。假設本案購買快幣的行為系鄭睿所為,上訴人快手公司與鄭睿之間沒有形成任何法律關系。鄭睿所購買的快幣是通過蘋果公司APPStore購買的,其交易的相對方是蘋果公司,故鄭睿是與蘋果公司之間發(fā)生了網(wǎng)絡購物合同關系,與快手公司未形成任何法律關系。同時,根據(jù)鄭睿所提交的證據(jù)來看,其購買快幣后的錢款均打入蘋果公司賬戶,并非快手公司賬戶。鄭睿購買快幣后,在快手公司APP平臺選中禮物,將禮物“打賞”給其喜歡的主播,該“打賞”行為系鄭睿與各主播之間形成的無名合同關系,與快手公司依然未形成任何法律關系,故一審法院要求快手公司退還購幣款無事實和法律依據(jù)。
快手公司指出,假設本案購買快幣的行為系上訴人鄭睿所為,一審法院片面的認定購買快幣行為無效,亦屬于適用法律錯誤。鄭睿在實施購買快幣和“打賞”行為時已年滿八周歲。按照民法總則規(guī)定,八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為限制行為能力人,可以獨立實施純獲利益的民事法律行為或者與其年齡、智力相適應的民事法律行為。本案雖然整體標的較大,但是消費金額最多為698元,最低僅為1元。故一審法院認為鄭睿實施的全部行為均與年齡和智力不相符,屬于機械地錯誤適用法律。
快手公司進一步指出,假設本案購買快幣的行為系被上訴人鄭睿所為,一審法院程序明顯違法。本案合同的相對方發(fā)生在鄭睿與蘋果公司、鄭睿與各主播之間,快手公司僅作為一個貫穿合同雙方當事人的平臺,不具有被告的訴訟身份。一審法院在未通知蘋果公司及被打賞的各主播到庭參與訴訟的情況下即開庭審理此案,屬于嚴重的程序違法。
快手公司還表示,本案不但無直接證據(jù)證明購買快幣及“打賞”行為系鄭睿所為,而且本案還存在一種可能即鄭睿購買快幣及“打賞”行為系經(jīng)過母親吳婷明知并且授意的。根據(jù)蘋果公司交易習慣,在APPStore上購買東西有一前置條件,即首先要登錄蘋果ID賬號。蘋果ID賬號在經(jīng)常使用的情況下,ID賬號不用重復輸入,但是ID賬號密碼是在每次下載軟件或者購買軟件前必須輸入的。鄭睿作為一個年滿八歲的未成年人,如果不是在吳婷告知ID賬號密碼及授意的前提下,是不可能完成煩瑣的支付過程的。
快手公司認為,一審法院僅僅根據(jù)“打賞”對象即判斷充值行為系鄭睿所為太過草率,要求快手公司為家長的過錯承擔責任,明顯違背公平原則。另外,家長監(jiān)管不善是導致本案發(fā)生的根本原因,家長應當承擔全部或者大部分的責任。快手公司作為一個網(wǎng)絡平臺,已經(jīng)盡了警示義務,不應當為家長不負責任的行為承擔責任。
鄭睿及其代理人辯稱,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按照一審查明的事實,綜合各方證據(jù)可以認定打賞的行為是鄭睿本人所為,快手公司沒有提供相反的證據(jù),也沒有任何的證據(jù)證明其上訴主張,故快手公司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
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關于本案中在快手公司快手APP軟件專用平臺上注冊賬號、購買快幣、打賞的行為主體認定問題。一審中鄭睿提交了鄭睿通過手機購買快幣截圖、接處警工作登記表原件、注冊資料及充值快幣的明細、打賞部分主播的詳細ID資料等證據(jù)證明鄭睿使用本案所涉手機進行操作。其中接處警工作登記表所附雪堰派出所工作人員對鄭睿的詢問筆錄中,鄭睿向派出所工作人員說明了其報案原因、下載快手軟件、注冊賬戶、充值送禮物以及使用手機情況的詳細情況,派出所處警認為系鄭睿在快手平臺上充值快幣給主播刷禮物。
法院認為,綜合全案證據(jù)并結合鄭潛的陳述,可以認定在快手APP軟件專用平臺上注冊賬號、購買快幣、打賞的行為主體為鄭睿。快手公司認為行為主體非鄭睿,快手公司沒有提供相反的證據(jù),也沒有提供其他證據(jù)證明其主張,快手公司該上訴理由不能成立。
鄭睿在快手公司的快手APP軟件專用平臺注冊并購買虛擬貨幣快幣,鄭睿購買快幣系直接從快手公司開發(fā)并運營的快手APP軟件內購買,鄭睿購買快幣的合同相對人應認定是快手公司,雙方系網(wǎng)絡購物合同關系。鄭睿并非向快手主播及蘋果Apple公司購買,與快手主播及蘋果Apple之間不存有合同關系。至于快手公司與其主播及蘋果Apple公司對購幣款分配如另有約定,快手公司可另行主張。
法院認為,鄭睿在不滿10歲的情況下購買近人民幣10萬元的快幣用于打賞主播,該行為事后未能得到其法定代理人同意、追認,亦非是純獲利益的民事法律行為或者與其年齡、智力相適應的民事法律行為,一審法院認定該合同行為無效并無不當。一審法院在綜合考慮鄭睿監(jiān)護人在未能履行監(jiān)護責任,且未能妥善保管自己的手機及銀行卡密碼的責任后,酌定由快手公司返還鄭睿購幣款6萬元并無不當。遂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二審案件受理費2325元,由快手公司負擔。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
如今,網(wǎng)絡直播發(fā)展迅速,未成年人甚至十歲以下的人刷“抖音”“快手”的人數(shù)不斷攀升,觀看直播并送禮物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有的金額甚至高達數(shù)十萬元。本案結合案涉快幣的充值時間段與鄭睿自身在學習、生活中可支配的時間段基本吻合,且打賞的主播多為未成年人或所播內容為校園生活等,支持了鄭睿返還財產(chǎn)的訴請,保護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本案提醒家長要加強對未成年子女的監(jiān)管,防止孩子出現(xiàn)類似在網(wǎng)上非理性的打賞行為。同時,本案也對直播平臺加強營銷管理、妥善處理未成年人打賞行為提出了新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