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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回巢

2019-09-03 05:09:44王文鵬
牡丹 2019年22期

王文鵬,1994年生,寫小說,文學期刊編輯。有作品刊于《長江文藝》《廣西文學》《大觀》《牡丹》《鹿鳴》《椰城》《歲月》等刊物。有部分作品獲獎。

我姥爺快不行了,小姨最先給我打了電話。我那會兒在臺球廳,有臺桌子正掛著彩頭,我當見證。雙方都是高手,美式八球,我想著打不了一會兒,就耽擱了幾分鐘。跑到醫院時,小姨正蹲在墻邊哭,任誰拉都不起來。我問她情況咋樣了,她反手給我一巴掌,問我為啥這么慢。我說,路上堵。她拖著哭腔說,進去,你姥爺有話跟你說。我不太愿意進病房,因為這地兒克我。早些年,我爸就是在這家醫院走的,現在輪到我姥爺了。

推開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姥爺在窗邊坐著,身邊豎著一排架子,身上伸出無數管子。他喜歡坐著,很久之前就喜歡,坐在窗邊看外邊。早先喂過不少鴿子,就喜歡看鴿子在天上飛,鴿哨悠揚。他總說鴿子通人性,不會走丟,我知道,這是在說我媽。我走上前去,他已經瘦成骨頭架了,像只馬上要餓死的老鼠。他努力扭過頭來看我,扭到一半,扭不動了。我幫他把輪椅轉了轉,盡量避開管子。他盯著我說,老大回來了?我說,姥爺,是我,你外孫,我媽沒回來。他似乎知道答案,哦,知道。他歇了一下,你爸咋樣了?我說,姥爺,我爸都走了快十五年了。他說,去哪兒了,找你媽了?我說,沒,死了。他安靜了一會兒。

小姨扒著窗戶往里面望,給我打手勢,我沒看懂。這時候,外邊飛過一群鴿子,動靜不小,我順著窗戶看下去,我小姨夫放的。姥爺看見鴿子,精神了一點兒,指著外邊說,鴿子回來了。我老能聽岔,我媽小名叫鴿子。我說,是,鴿子懂事兒,知道路。他說,你臺球廳最近咋樣了?我愣了一下,還行,人挺多。他說,那挺好。我沒時間了。我說,姥爺,你的病能治。他咳嗽了幾下,身體在椅子里亂晃,感覺他的身子馬上就會零散。我上前幫他順順氣。他說,病能治,老沒法兒醫。咱不廢話了,跟你說完這事兒,我就差不多了。姥爺示意我坐在窗邊,他呼吸越來越重,呼嚕呼嚕響。我說,姥爺,不要勉強,慢慢說。他沒動靜,呼吸慢慢平穩。

你媽走之前,在銀行存了一筆錢,留給你結婚用。這筆錢就我們兩個知道,誰也沒告訴。如今我不行了,我得告訴你。存折在我抽屜的上壁上貼著,密碼是你生日。一口氣把這些話說完,他又開始喘,他輕擺頭,讓我去拿存折。打開抽屜,仔細摸了摸,真有個小本,拿出來,是張市圖書館的借閱證,上面寫著我媽的名字:林鴿。我向他展示一下,微笑,他點點頭。關于我媽給我留錢這事兒,我一個標點符號都不相信,這張借閱證,估計是姥爺整東西的時候找到的。他早就糊涂了,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我習慣了。前一段時間,他還沒有轉到二院,他總是跟我說,回家不要忘了喂馬,四匹雪白的馬。我問過小姨,小姨說家里有馬的時候,她剛記事兒,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不說話了,我幫他把毯子往上蓋蓋。窗外的鴿子又飛回來了,他又有了一點精神,他想抬手,無奈上面都是管子和儀器。

“鴿子回來了,鴿子回來了。”話音落了,姥爺就咽氣了。我在他耳邊輕喚,姥爺,姥爺,姥爺……

姥爺的葬禮安排在七天之后,舅舅和小姨商量了一下,回堵街老家辦。

我爸走之后,我就跟姥爺住,衡計廠家屬院五棟三單元六樓。三室兩廳,我住過去的時候,舅舅還沒買房,小姨沒出嫁,姥爺在大客廳裝了一個月亮門,硬改出來一個房間,我就住在月亮門里。我在農中上學的時候,沒少惹事兒,處分背了好幾個,為了能讓我去重點中學讀書,姥爺托人給我改了名字和學籍,我藉此改頭換面,成了一個好學生,如果不是在大學里鬧事兒,傷了人,這時候,我應該剛好研究生畢業,找一份不錯的工作。姥爺說過,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不能改變。

我爸年輕時就愛打架,據說跟他相熟的人,沒有一個他沒打過。我爸在住院之前,家里逢年過節就會來一大幫子人,有的也帶著小孩兒。我喜歡這樣的日子,因為我能拿到不少紅包。那些叔伯總會在酒后給我講我爸的故事,我爸就紅著臉聽著,講到精彩的地方,他還會大笑。我爸也在農中上的學,從小跟著工廠里的師父學武,打架沒輕沒重。有一回上課,他同桌上課嘴不停,讓我爸心里很煩,我爸生氣了,揮手在那人背上拍了一掌,那人當即大叫一聲,哭出聲來。后來,老師讓他脫了衣服,背上一個黑紫的手印。這故事太夸張,我不太相信。講故事的叔叔拿出手機,翻出一張老照片,泛黃失真的照片中依稀看見一個手印,那叔叔說,當年你爸拍的就是我。我爸依舊紅著臉,擺擺手,那時候下手沒輕重。

在去衡計廠之前,姥爺在堵街住,和我家老院就隔了一條街。姥爺走之后,小姨讓我去買鞋。老大買鞋,兒子穿衣,你媽是老大,她不在,你頂上。這路子我熟,之前我爸的壽衣就是我買的,也是我給穿上的。他很瘦,差不多皮包骨頭了。因為化療,整個腦袋上異常干凈,連根眉毛都沒有。那時候,屋里就我們兩個,我想著得跟他說說話。我爸病之前很少主動跟我說話,他能動手就不說話,病倒之后,特別是我媽跑了之后,他老跟我說話。像是要把之前十幾年沒說的話一口氣說光。我那段時間也懂事,沒事不打架,放了學就去醫院陪他說話。但最后他還是走了,沒被病折磨死,自己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薅了氧氣管。他之前跟我說過,他一死,廠子里能賠小一萬塊,我帶著這一萬塊去我姥爺那邊,不下賤。

堵街沒有壽材店,得去市里買。路上老黑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姥爺情況咋樣。我說走了。他問,沒遭罪吧?我說,沒,想說的話說完了。他說,那就成。你先忙,忙完這事兒,再說我的事兒。我還沒接腔,他就掛了電話。今天下午,老黑到臺球廳找我,那時候臺球廳里來個找茬的,非得和我較量較量。我還沒回話,老黑搭腔,敢掛彩頭不?那人愣了一下,回話,咋不敢。老黑說,不玩小的,八球,一個球一百,犯規一百,定球定倉。我本想攔著他,但想到他沒案子高的時候就開始打球了,也就沒說啥。倒是那人愣了一下,然后答應,還特意讓我當裁判,當時店里人不少,都圍過來看。

自從我開臺球店以來,掛彩頭的不少,但多是小打小鬧,一塊五塊的,我隨著他們。稍微再大一點的,我就建議小一點,大家都是圖個開心。數額大了,這算賭博,弄不好我店都得黃。老黑的爸就是因為賭球進去的,據說那次是有人設局,錢剛放上桌,警察就來了。他那次玩得大,一個球一千。我長了個心眼,叫伙計到門口看著,有動靜這邊就撤。我讓人幫忙抬出一張新案子,球也新的,擦得锃亮,帶上手套擺好球,猜邊。那人開球,是個左撇子。一桿子過去,球炸開,四處翻滾,沒球進倉。老黑猛抽一口煙,把煙屁股摁在煙灰缸里,提起桿子過去,一口氣叫了五個倉,眼看第六球沒把握了,把白球定到自己的球后邊,死盯著,制造對方犯規。這球停得絕,周圍懂行的都叫好。就在這時候,我小姨的電話來了,她說,趕緊過來,你姥爺要沒了,他有話跟你說。我說,行,這就過去。隨即掛了電話。老黑看我憂心忡忡的,問我,有事兒?我說,沒,放心打。

那人犯規之后,老黑失誤了一桿,犯規了。那人趁機連叫了三個倉,第四球跑錯倉了,算犯規,我把球掏出來,擺好,那人臉上一點情緒沒有。老黑乘勝追擊,輕松打入八號球。那人從錢包里掏出一千塊,扔在桌上,從我身邊走過時,他說,下次來,就不能讓別人替了。我看了他一眼說,現在我有急事兒,下次來,陪你玩玩。我跟老黑說了兩句話,吩咐店員看店,開車往二院跑。

一連跑了五家壽材店,都關門了,壽材店晚上不營業。這規矩好懂。我開著車往殯儀館那邊跑,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貪財的店。車到百塔,壽材店林立,果然給我找到一家。整條街,就這家店燈火通明,從里面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我敲門走進去,帶著花鏡的石匠正對著一個石盒敲打、刻畫。見我進屋,他說,晚上不營業,我這是特殊情況,趕工,人家殯儀館那邊急用。殯儀館也加班?我問。他手里活兒不停,可不嘛,下午送來的,年輕小伙子,說是街邊打架,讓人捅死了。我遞過去一根煙,說,我買雙鞋,家里也急用。他接下煙問,家里老人?我說,是,我姥爺。他問,遭罪不?我說,還行,最后的話說了。他說,是還行,瞑目了。他摘了花鏡,點著煙,對我說,抽完煙找,屋里不能抽煙。

我跟著他到路邊,夜風挺涼,吹得我哆嗦。他問,多少碼?我說,四十三,不過得病了,腳寬,估計得拿四十五的。他猛嘬兩口,煙很快燃盡,一口濃煙吐出,煙蒂扔地上,踩一腳,進屋去了。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雙鞋出來,這雙是好的,五十。我問,有沒有更好的?他說,有這心,不應該放在現在,五十就夠了。我掏出錢給他,說了句謝謝,開車離開。路上想想,這事兒應該我媽來干,可是她跑了。

初二那年,我的人生發生巨變,我爸得病,是這一切的起點。或許起點在更早之前,我不知道。我爸是火電廠的職工,從他二十歲出頭兒就開始在火電廠干,什么活都干過,算是半個電工。我家周邊誰家線路出了毛病,都找我爸修,開始我爸沒收錢,后來收點,加上工資,我家生活水平一直不差,家庭也算和睦。我媽沒工作,她的日常就是和其他家庭婦女聊天、打麻將。我媽非常迷麻將,我從小跟她混跡于各個麻將攤兒,都掛彩頭,這么些年,從五毛漲到了五塊。我媽精明,適合打麻將,她能記牌,像是心里有個記牌器,什么出了,什么沒出,心里門兒清。雖然我爸對我媽癡迷麻將頗為不滿,但也從未升級到家庭矛盾,隨著她去。我爸忙著掙錢養家,我媽忙著吃碰杠胡牌,我忙著打架。

我沒有跟著我爸學武,也沒有跟著我爸的朋友學武,但是我天生一副好體格,適合打架。農中歷史上出過不少著名的斗毆事件,最早的來自我爸那一代,最狠的來自我們那一次,我是其中的一份子。那是一次高年級爭奪頭兒的斗毆,像是陳浩南與司徒浩南爭奪銅鑼灣老大,但沒那么雅觀,不存在一對一,群毆。頭兒的正義只有一條,贏的站著,輸的躺下。我在這其中飾演的角色是打手,卸掉對面老大胳膊的打手。最終得到頭兒位置的人不是我,但是我成了農中下一任頭兒。我初二時,出去上個廁所都會有一群人跟在我身后,有人跟我勾肩搭背,但絕對沒人走在我前面。那段時間,為了建立威信,我打過很多無辜的人。

我爸在查出白血病之前沒空教育我,病一來,他突然多了很多空閑,于是他開始教育我。在我爸忙著教育我那一陣兒,我媽沒空打麻將了,為了消遣時光,她找到了其他活動——跳舞,然后陷了進去。我媽說,她前三十多年是白活了,打麻將浪費了她的青春,她應該是舞星。帶著她跳舞的,是農中新來的體育老師,在他們跑之前,住我家對門。要不說我和我爸是親爺倆,我倆都喜靜,別人躁,我們就想打人,我媽了解我們爺倆,躲著我們在電廠東邊的廣場跳舞。她還讓我看過,我聽不了那音樂,一群人扯著嗓子吼,鼓手像是和鼓有仇,死命敲。密集的聲音一過來,我就忍不住想打人。

我爸的病越來越重,我媽來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她真的如她的名字一樣,飛走了。我爸說,鴿子是得飛進樹林的,你媽沒錯。與我媽一起消失的,還有體育老師。一時間,堵街里流言四起,我媽跟著外地漢子跑了,臭不要臉。在沒接受我爸教育之前,這些人如果敢說這話,我保證卸了他們胳膊,我很擅長干這事兒。

我在改邪歸正之前,認識了老黑。老黑大名叫什么,我忘了,或者就沒記住過,他面相黑,下手黑,我們都叫他老黑。我出名是卸了別人老大的胳膊,老黑出名是卸了我的胳膊。被我卸掉胳膊的老大,是他親哥,他說,這叫報仇。在胳膊脫臼的那一個月里,我找人打了他一次,他說,只要不玩陰的,隨時可以再來。我覺得這人行,直。我問他愿不愿意跟我,他說可以。老黑家開臺球廳,經常帶著我上去,認識了不少附近有名的混子,我這才知道,老黑才是根正苗紅的混子。改邪歸正那天,我去他家臺球廳找他,打了一局球,我贏了。我說,我得好好學習了,不學習,以后沒出息,我爸說的。他問,你決定了?我說,決定了。他問,能行不?我說,試試唄,都是兩條胳膊上架一腦袋。他說,行,知道學習行。

不打架之后,時間果然空出許多,除了看我爸,我都在補之前落下的知識。我改邪歸正這事兒,被老師們當成典型,反復教育之前跟著我那批人。有次還非得讓我國旗下講話,談談改邪歸正的感受。我覺得這是老師們在報復我,但是好學生應該聽老師的。那天天氣不錯,十點鐘,學生們沒跑操,升完國旗,我走上國旗臺,坐下,拿出準備好的稿子念。當天,有幾個三年級的把我堵在廁所,問我是不是真的改邪歸正了。我說,是。他們幾個之前我打過,也是堵在廁所打,原因說不清楚了,反正是打了。他們想打我一頓,我說,我不打架了,不代表老黑不聽我的。我知道這群人膽子小,不敢真打我。但是一連一個星期,回回上廁所都有人堵我,弄得我差點沒忍住。

終究有人對我動手了。

放學后,我照常往醫院走,拎著路上買的粥。鴿哨響起,抬頭看見一群鴿子,在天空打旋,一圈比一圈高,直至沒了聲響。我還沒邁開步子,一個人當面給我來了一磚頭,把我拍蒙了。后頭找人時,人已不見。見紅了,血流了一臉,腦門發燙。到醫院,縫了七針,豎著。我爸問我咋回事兒,我說,不是我找的茬兒。我爸說,這是因果循環。我問他,你現在這病咋說?他看我一眼說,架打得多了,積怨太深,就算沒病,也有人上門尋仇。我爸讓我坐在一邊,問我最近去看姥爺沒。我說我媽都跑了,找他干啥。我爸說,兒子,不能這么想。你現在不去照顧他,我沒了,誰照顧你。

頂著七針回學校,老師上課拿我開玩笑,說我讓人開了天眼。那段時間,是個人都叫我天眼,我也一直忍著,沒發火。但是有件事過不去,拍我的人,我得找出來,要不然以后誰都能拍我。我去臺球廳找了老黑。老黑問我,不是不打架了嗎?我說,看見這個天眼沒?不收拾他,雜毛兒都能爬我臉上拉屎。老黑問,咋辦?我說,卸了他的胳膊,是個左撇子。老黑給我讓了一根煙,說,沒問題。

這事兒過去沒兩天,我爸把氧氣管拔了,人沒了。我第一時間想到了我媽,我想她應該會回來幫我,直至我爸被火化,躺進小盒子里,她也沒回來。我姥爺可憐我,把我帶走了。之后,改名、轉學,農中的一切于我,如遠去的鴿哨。

按規矩,兒孫得給長輩守魂三天,保著長明燈不滅。我跟舅舅、小姨均攤,一人守一晚上,我媽是老大,第一晚由我來。姥爺的棺材被放置在堂屋,屋門大開,棺材前放著一盞油燈,棉芯,浸著油。三九剛過,寒氣未退,夜風不小,想要燈不滅,得守在燈前。燈前有個火盆,里面正燒著紙錢,昏黃的火焰傳出陣陣暖風,將將夠抵擋住寒意,我從里屋拎出幾捆紙錢,時不時往里面扔幾片。起初我還跪著,沒跪多久,腿麻了,盤腿坐下,好多了。

我剛到姥爺家住那會兒,姥爺養了不少鴿子,鴿籠在天臺。他那陣剛剛退休,沒事兒可干,所以對鴿子們極為上心。起大早,爬上天臺喂鴿子,然后開籠讓他們出去飛一圈,飛回來之后,再喂一頓。家屬院里不少老頭都說鴿子讓他慣壞了,沒這么養鴿子的,他都當耳旁風。我想著姥爺是想我媽了,小姨都說,按說兒子更討喜,不知道為啥,你姥爺就喜歡你媽。我實在想不出我媽的好,除了打麻將和跳舞,其他都不行。做飯難吃;嘴碎,愛翻是非;遇事只會著急跺腳……可能她有優點,我沒機會了解。這么養鴿子,養了幾年,鴿子全死了,從那時候開始,姥爺身上的小毛病就沒斷過。

天冷兒,我雖然披著軍大衣,還是感覺身體里被灌了風。小姨給我抱來一床被子,讓我裹著。我疊了一下,一半坐著,一半裹著。小姨問,我下午打你一巴掌,你不記恨我吧?我說,該打。小姨問,你想你媽不?我說,說實話,都快忘了她長啥樣了。小姨說,你媽心野,堵街那地方困不住她。我問,小姨,你想飛出去不?我爸說,林家人都想飛。小姨瞪我一眼,你現在姓林。

我之前叫周于飛,名字是我姥爺取的,希望我爸媽白頭到老。估計那個時候我姥爺已經看出來了,我媽待不住,所以希望我能拴住她。我爸走之后,姥爺給我改名,叫林斐。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沒能適應自己的新名字,總在作業本上寫周于飛。到了大學之后,這習慣才算改過來。有次,班上有個人看到了我的曾用名,叫我周于飛,我把他打了一頓,我很多年沒打架了,所以那次,打他打得特別狠,板凳都打爛了。

小姨又說了幾句關于我媽的事情,我太冷,沒有仔細聽。迷迷糊糊守到四點,堂前突然刮了一陣大風,長明燈被吹得晃悠起來,我站起來用被子擋著風。一低頭,看見我姥爺了,他躺在棺材里面,臉上貼著張姜黃紙,外邊風那么大,姜黃紙卻一動不動。我想起他叫鴿子時的樣子,嘴里咕咕咕叫著,鴿子們嘩啦啦一群圍上來。姥爺從沒跟我說過我媽的事情,除了他臨終前。

我把那張借閱證拿出來,翻開,上面有一張我媽年輕時的照片。看樣子,那個時候她才十八九歲,扎著兩條辮子,笑得很開心。我記憶里從沒見過她讀書,大多數時間都在打麻將,有時打麻將上頭了,什么都不顧,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別人要走了,她也攔著,非得把錢贏回來。她給我起了個小名,叫杠頭,希望我跟著她,她就能杠。愛上跳舞之后,她就以給我學習為名,買了一個隨身聽。我那個時候只想著打架,隨身聽都是她拿著。有次她給我聽歌,烏拉烏拉的,沒一句能聽懂,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唐朝樂隊,不知道她放的那首歌叫《夢回唐朝》。

“今宵杯中映著明月,物華天寶人杰地靈……”我跟著手機哼唱,我記不住歌詞,只能跟著哼,但是“沿著掌紋烙著宿命”這句聽懂了。我被問了無數次,你恨你媽不?我沒法回答,不恨吧,太假,恨吧,又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因為我跟她真的不親。小時候,開家長會,她都因為打麻將不去。我考班里第一,她也沒啥表示,依舊帶我去麻將攤兒,叫我杠頭。我開始打架,把對方打哭,讓他告老師,老師讓我請家長,基本都是我爸來。我爸希望我能打,他老說,兒子,能打是好事兒,不吃虧,就是別挑事兒,挑事兒挨了打,沒處說理。

差不多五點半,我舅舅過來替我,讓我到后院睡一會兒。我很瞌睡,走路有點飄,電話響了,音樂暈開,清醒一點,是老黑。老黑說,飛哥,這幾天有事兒,就不過去給你幫忙了。我說,沒事兒,忙你的。他說,好。接著掛了電話。我瞌睡,沒細想。大概十點鐘,小姨把我叫起來,說警察找我,問我是不是惹事兒了。我說,我能惹啥事兒。話剛說完,我想起來了,老黑沒事兒從來不會找我。

我穿著一身孝服,給兩個警察讓煙,他們沒接,問我認識谷磊嗎。我說這名字不熟。其中一個警察說,別人都叫他老黑。我說,認識,朋友,他咋了?警察說,殺人了。我說,殺人?他沒那膽子。警察說,這沒跑,有監控。我說,咋回事兒?警察說,細節你不用知道,老黑是不是聯系過你。我說,是,今早還打電話呢,但是我瞌睡,他沒說兩句就掛了。不是,警察同志,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老黑捅人了,按時間算,就在他去臺球廳找我的前一個小時。警察說,本來老黑沒想殺人,就撅了那人的左胳膊,結果那人反手抄了一個酒瓶,給了老黑一下,老黑就捅了他。人本來沒死,老黑跑了,搶救不及時,人死了。

我臺球廳開業的時候,老黑給我送來幾個盆栽,門前、桌子上的都有。他先開了一個會員,一下充了一千塊。按規矩,得送他一根桿,他不要,他自己帶桿來打。他家之前就是干這個的,如果現在還開著,我們就是冤家。在我沒有改邪歸正之前,經常跟老黑學打球,那時候不行,架桿都不會,總是滑桿。后來轉學了,都在學習,沒碰過球桿,直到上了大學,才又開始玩。打了幾年,技術還行。跟老黑打過幾次,看得出來,他沒讓我,贏多輸少。

開業那天,老黑專門跟我提過一句,你之前讓我打的那小子,我沒找見。我說,這么些年了,啥仇啥恨都沒了。老黑說,是,你的恨沒了,可是我的唾沫吐出去了,一個唾沫一個釘,說話得算話,一條左胳膊,只要讓我找到他,他跑不了。

我把我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警察,希望能有點用。送走警察,我又開始接待一批批來吊唁的人,不斷地在靈堂里磕頭。按照我們這邊的規矩,我得在這磕六天,直到第七天下葬。我一直擔心一件事兒,擔心我媽會回來,爹死了,女兒回來無可厚非。但是她回來,我不知道該去哪。這院后面那條街,就是我在堵街的老家,很多年前已經賣給了我家鄰居。我偷偷跑回去看過,房子已經拆了重新蓋了,四層半的小洋樓,記憶里的家已經完全沒有了。

老黑換了新號給我打電話。我說,有這事你該一早就說。老黑,你姥爺老了,不能耽誤你,但我真沒啥信得過的人了。我說,你想咋辦?他說,我想跑。我說,老黑,現在不比以前,你跑不掉的。他說,是,可是人死了,我起碼二十年。我說,你需要多少錢?我這目前就五六萬,等我兩天,我把臺球廳兌出去,還能湊十萬。他說,飛哥,你知道我以前為啥跟你不?因為你不會看不起人,但你現在是看不起我。我說,老黑,我現在不想勸你,但自首是你最好的選擇,律師我來請,起碼能少判幾年。沉默了幾秒之后,他說,飛哥,我一會兒再打給你。

老黑大致說了事情的經過。老黑那天中午在飯館兒吃飯,鄰桌的男人正在向他身邊的女人吹噓當年的事跡,他說他用磚頭把學校的頭兒給拍了,拍出一個天眼。男人還拿右手在腦門上比劃了一下。老黑上去問了問他,是不是農中的,男人說是。老黑便沒再說話,直接上手撅了他的左胳膊。那人叫著摔了老黑一酒瓶子,老黑從兜里掏出匕首,捅了他,就一刀,肚子上。

小姨說,你媽給我打電話了。我腦子昏昏沉沉的,沒聽清。問,你說啥?小姨音量提高了點,你媽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問,她咋有你電話?你們有聯系?小姨說,不知道,陌生號碼。我問,她不會來吧?小姨說,她回不來,跳舞把腿跳壞了。我說,那挺好,因果報應。小姨想給我一巴掌,沒出手。小姨轉身要走,我問,她還說啥沒?小姨說,她挺想你的。我說,這話就算了。小姨說,她想跟你當面道個歉。我說,別跟我道歉,跟我爸說去,我脾氣不好。小姨見沒啥好說的,轉身離開。

第四晚,姥爺的棺材被蓋上,蓋之前,所有親屬要看他最后一眼,凈面。我站在最前頭,手里拿著一個棉球,這時候我很怕我媽從某個角落竄出來,奪過我手中的棉球。直到知客叫了我三聲,我才確定我媽沒來,走進堂屋,燃盡的黃紙隨著熱氣飛揚,迷了我的眼。恍惚之間,我覺得有人站在我前面給姥爺凈面。仔細看,沒人,我匆匆在姥爺臉上劃一下,就走了,沒哭,也沒說話,像是失了魂。我走出堂屋,仔細看凈面的親戚,直到最后一個出來。里面沒我媽。

老黑沒再打電話過來,我抽時間去了派出所,那邊也沒他的消息。我在猶豫,要不要把電話號碼給警察。在門口溜了幾分鐘,小姨打電話讓我回家吃飯。席間,舅舅說,堵街這邊就要拆遷了,拆遷款三家分了,堵街分的房就賣了。小姨沒意見,舅舅問我,我說賣就賣了唄。賣了,咱們的根就徹底斷了,沒羈絆,天高任鳥飛。吃完飯,小姨說有東西給我,我看了看,是個隨身聽,我媽當年買的。我說,這玩意兒還能使?小姨說,不知道,那邊還有一箱磁帶,你可以試試。打開箱子,就像打開了記憶,我媽那時候跳舞的時候,放的歌都在這些磁帶里。那種焦躁的音樂叫搖滾,搖滾的精神是反叛,這意思我懂。

可惜了,都壞了。

我抱著一箱子磁帶,隨身聽就放在上面,這一堆老古董,我并不知道如何處置,就暫時放到了里屋的老桌子上。這張桌子很多年了,我小學的時候還趴在上面寫過作業,姥爺說這是我媽小時候寫作業的桌子,這么算起來,這桌子四五十年了。老家具就是耐用。小時候,拼命學習,總想成為別人家的孩子,得到我爸媽的夸獎,可是他們一個賺錢,一個打麻將,都沒工夫理我。倒是我姥爺,時不時夸我兩句,也沒起什么作用。

姥爺的葬禮進行得很快,與漫長的守靈日相比,太快了。送盤纏,點社火,然后下葬。姥爺在還沒糊涂的時候,經常跟小姨說,以后我要是沒了,千萬不能火葬,不要那喪葬補貼也不能火葬。我在月亮門里聽得很真切,因為我爸是火葬的。我爸說我得帶著錢,有錢到哪兒都不下賤。我記得去給我爸銷戶的時候,姥爺領著我,姥爺讓我拿著死亡證明進去,警察辦得很快,一個個紅章蓋下去,證明我爸真的沒了,世上沒他這號人了。仇不隔代,誰要跟他還有仇,就得到下面去找他了。

葬禮結束,舅舅說,把家里的東西分一分。老院這邊已經沒啥東西了,我說我就要那個桌子跟那箱磁帶就成,要是還有什么關于我媽的東西,給我也成。東西分裝好,我請人幫忙來回城里。

最近幾天,我常常給老黑那個號碼打電話,無人接聽。他說他會聯系我,這都五六天了,他也沒消息。去派出所問了,那邊也找不見。就當我以為他人間蒸發的時候,他給打電話了。

“飛哥,我聽你的,自首。”

“好,你等我,我跟你去,叫著律師。”

“飛哥,謝謝你。”

“老黑,是我害的你。你幫我報仇,我謝謝你。”

老黑一直在堵街躲著,我把他送進派出所,就像把自己送進去一樣。我帶著幾萬塊錢去了那個被捅死的人家里,任他們打罵,我說是我兄弟犯了錯,這事兒我們認。那人的母親年紀不小了,滿頭白發,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不好受。她哭著說她可憐的兒,死得不明不白。我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見一個黑白相片,那人我一點都不熟悉,應該是重點班的。那些年,我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把錢放下,我帶著一身傷回去。

我想起那些磁帶,把它們一盤盤都拿出,擺在桌子上。很多彩頁都已經沒了顏色。這都是我媽的東西,我挺想了解她的。萬一之后的某一天,我在街上遇見她,可能有話可說,不問她這些年去哪兒了,就問她那些年做了什么。桌腿不一般齊,老晃,我蹲下來找個紙墊桌角。抬頭瞥見桌底有東西,伸手扣了一下,掉下來一個小本。是存折。

我給小姨打電話,讓她把我媽的電話給我。是個座機號,打過去,我說找林鴿,對面說不認識。我問小姨知道當年我媽為啥走不。她說,說不清楚,你媽就是想去外邊的世界看看。我說,我媽真的給我留了一筆錢,兩萬多。小姨說,她真傻,不早說,那時候的兩萬塊可比現在能買的東西多。我說,是,沒多少利息。我就是不明白,她成天打麻將、跳舞,從哪兒來的兩萬塊。小姨說,說不好。我說,我爸之前跟我說過,人手里沒錢就下賤,她跑了,手里沒錢咋辦?小姨說,看來你還是想她。我說,真沒有。我是討厭通貨膨脹。

我去看守所看老黑,跟他說,他這算過失殺人,頂天了二十年。老黑說,飛哥,幫我瞞著點,就當我人間蒸發了。我問,這事兒你沒對家里人說?老黑說,不能給家里抹黑啊,我兒子還小,不能讓他受我拖累。我說,行,聽你的,你兒子以后就是我兒子,我給養著。老黑說,哥,讓他好好學習,他行,能好好學習。我說,行,我懂這個。

老黑判刑那天我沒去,不敢去。那天臺球廳生意也不行,學生都放暑假回家了。臺球廳放著音樂,就我一個人,搖頭晃腦的,來回擺弄那個存折。錢我取出來了,老黑這事兒花我不少錢。我正想著要關門的時候,之前來挑釁的人又來了。我說,這都半年多了,還記著呢。他說,那可不。說著向我展示了他的球桿。我說,我是不是和你有什么過節?我小時候不懂事兒,犯過不少錯。他說,你真不認識我了?我說,我那時候轉學了,真沒印象。他說,周于飛,你再仔細看看我。我就是那時候給你開天眼的人啊!

我的腦門像是又被人拍了一下,那道疤隱隱作痛。

他繼續說,那時候,我跟一個哥們兒打賭輸了,他讓我去拍你,試試你是不是真的改邪歸正了。那之后,我怕你報復我,也轉學了。他說得盡興了,坐在長腿椅子上滔滔不絕,我后面的東西都沒聽清。抄起身邊的板凳朝他砸了過去,在天空劃出一個簡單的拋物線。

“老子現在告訴你,我叫林斐,不叫周于飛!”

我打得很盡興,板凳斷成了幾節,他的叫聲和音樂竟然重合了起來,變得很悅耳。我一手拿一只板凳腿,打得越來越有節奏。我面前好像多了無數觀眾,他們搖頭晃腦,大吼大叫。我更加起勁,拼命擊打鼓面,激烈的鼓點配合貝斯、吉他,把現場氣氛推向高潮。我大吼著把鼓槌拋向天空,一大群鴿子伴著它飛向遠處,鴿哨悠揚。

責任編輯? ? 婧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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