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縣級醫院的“控藥”改革

史春波

“醫生就是積德，濫用藥就是謀財害命。”這是陳昕昳在醫院里常常和醫生們說的一句話。

2012年，口腔醫生出身的他在上任浙江天臺縣人民醫院院長不久，頂著巨大的壓力，開始了一場“控藥”改革。

他推出了一個“雙排名制度”，哪種藥用得最多，哪個醫生開的藥最多，約談。幾年來，這家醫院陸續“請”出了幾百種藥品。

這些藥，大多是輔助性藥，基本可用可不用，對于老百姓和政府來說，是增加負擔，而對醫生來說，則存在商業賄賂的風險。

“我們是想在源頭上把控，讓老百姓受益，也保護我們的醫務隊伍。”陳昕昳這樣告訴記者。

令他欣慰的是，如今，這家醫院多年的改革探索，趁著醫共體的東風，延伸到了鄉鎮最基層。藥品，是巨大的奶酪

眾所周知，藥品，是一個利益巨大的奶酪，動藥品，就意味著直接動一部分人的利益。

醫生出身的陳昕昳知道，做這件事，壓力肯定會很大。

這名醫生，一直推崇“基于利己的利他主義”。在他的辦公室里，掛著“厚德循道”四個字。

他這樣和醫生解釋：“要多想想，我們老了，要有好的醫生給我們看病，不會給我們濫用藥。”這也是他在醫學領域對“厚德循道”四個字的理解。

他需要找一個幫手。首先，他想到了當時的副院長王軍偉，他判斷這名為人正直、醫術精湛的同事，值得信任。

一天晚上，他試探地問王軍偉：想做這件事，你有沒有興趣參與。如果王軍偉愿意支持，陳昕昳心里也就有數了。

“要給人留條活路”

王軍偉沒有猶豫，一口就答應了，“就應該這么做”。于是兩人牽頭，決定嚴格控藥管理，推出一個“雙排名制度”。哪種藥的使用量超標，哪個醫生開藥開得最多，醫院方面就有紀檢等部門介入了解、約談，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該醫生則需要受到處罰，并在網上公布。

這形成了一定的震懾力。

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很快，醫院里議論聲很多。

隨之而來，兩名院長接到了不少匿名的舉報信、恐嚇信。“你這個院長還要不要做了”“要給人留條活路”，甚至還有PS的裸照。兩人付之一笑。

這么多年來，醫藥代表們進進出出，兩名院長沒有收過一籃水果，“絕對不能收，什么都不能收，不然，就掉進了他們的陷阱，下次就給你送煙，送錢。”王軍偉這樣說。

有一次，在談一個藥品結束后，對方塞給他一個厚厚的信封，王軍偉趕緊還了，這個藥就不用了，“用的話，肯定會把我們的醫務隊伍污染掉。”

由于醫藥代表的誣告，紀檢部門找過王軍偉幾次。

如今，已經擔任天臺縣人民醫院黨委書記的王軍偉明白，只有自己清白，才有底氣去完成和陳聽畎院長的那個約定。

一個月用掉三萬支藥

“控藥”改革在爭議中漸漸推行。

哪種藥的使用量最多，王軍偉都會進行定期關注、監測，并進行分析。院方還會定期約談藥商。

他舉例說，有一類質子泵抑制劑，有七八種藥，功能差不多，都是治療胃病的輔助藥。有一個月，他發現居然用掉了三萬多支。

他判斷，這里面肯定有水分。很快，院方組織了一次招投標，七八種類似的藥只招標一種。誰的價格低就用誰家。

第二個月，從30000支減少到了3000支。“以前2.7萬支是可用可不用。”王軍偉說，“另一方面也可見，其中很可能有藥商在活動。”

除了藥品的用量，天臺人民醫院的醫生同樣有“排名”，而且是動真格的。比如，有一個藥商在別的醫院被人舉報了，他們就把用過該藥量最大的前十名醫生叫來約談。

有一種叫“獨一味”的中成藥，院方發現，只有一個醫生用，而且用得特別多，這是一種活血化瘀的輔助藥，同樣可用可不用。院方就約談了這名醫生。后來，這種藥就再也沒人用了。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藥，都那么容易“請出去”。

王軍偉記得，他們本來還想停掉一些藥。比如一種800多元的進口藥，和100多元的國產藥療效差不多，病人就沒必要多花這么多錢。

“我們停了一段時間，但是沒多久，就有病人來鬧了，指明說一定要這種進口藥，沒辦法，我們也只好再開一個口子，然后不斷和患者溝通，讓大家相信國產藥的療效，最終把這種進口藥‘請了出去。”王軍偉說，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很可能是藥商在背后“活動”，因為你停用了人家的藥，就是斷人財路，而斷人財路是有風險的。

這幾年來，天臺縣人民醫院陸續停掉三百多種輔助藥，為患者和政府醫保節省了大筆開支，同時也阻斷了藥商的賄賂，保護了醫者。

浙江省醫院質量管理與績效平臺的數據顯示，2018年，天臺人民醫院住院病人的平均藥費為1548.72元，在全省42家三級乙等綜合醫院中是最低的，遠低于平均值2944.52元。

開展醫共體信息平臺建設

扛著壓力，辛苦了多年，對于陳聽畎和王軍偉來說，他們迎來了一個好消息：浙江省推行醫共體建設。

今年，天臺縣的醫共體建設開啟。15個基層衛生院成為天臺縣人民醫院的分院。

根據多年的經驗，天臺縣人民醫院對它的基層衛生院也進行了一場藥品清理，形成了一張藥品清單。“該用的藥用，可用可不用的藥，則同樣把它們‘請出去。”王軍偉說。

這意味著，可以讓更多基層的患者合理用藥，節省費用。

陳聽畎則介紹說，接下來，他們將依托互聯網科技，開展醫共體信息平臺建設，對于基層衛生院的用藥等問題，同樣進行監測管理，比如患者很關心的抗生素的使用等。（資料來源：《錢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