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奧利佛詩選著

玫 瑰

人們常常好奇為什么

有些問題從無統一答案

比如，上帝的存在

比如，如何才能阻止世界末日的到來

親吻？逛商場？看超級碗？

這些都無效時會發生什么。

"野玫瑰，" 有天清晨我問它們

"你們知道答案嗎？如果知道

可以告訴我嗎？"

玫瑰微微一笑。"對不起，"

它們說。"你瞧，我們正在專心地

做玫瑰，無暇顧及其它。"

我居住的世界

我拒絕被關進一個

井井有條的理性世界

事事都要推理論證。

我居住并認可的世界

要寬廣得多。再說

也許有什么不好？

你不會相信我在我的世界里

曾經看見的事物。讓我來

告訴你：

只有當你頭腦里有天使

你才，有可能，看見天使。

樹會說話嗎？

微風輕拂樹梢，似情人在耳邊柔聲低語

樹會回答嗎？

我們有些人會對著太陽

抒發情感，樹會嗎？

我相信會的，如要證據證明

你靜心細聽就能聽得真真切切。

但是遠不止這些。

你若能聽見樹在陽光下微風里的私語

那么你也一定能聽見

它們被送進伐木場時發出的哀嚎。

草地鷚

有誰看見草地鷚？

我一直在找它

找了四十年

沒有找到。

它曾在田野居住

在早晨逃學

去樹林玩的路上，

我常常碰到它。

學校里沒有草地鷚。

這就是我不愿呆在學校的

極好理由。

現在問題嚴重了。

田野沒有了，樹林也未能幸存。

那么，草地鷚去哪兒了？

有誰看見它的話，請你立刻告訴我好嗎？

科布溪

清晨來到小溪邊

問題是：

我是否要像以往千百次那樣

興高彩烈地一躍

輕松地落腳在小溪對岸？

某些事實不可否認，但

我的內心

不肯輕易放棄。

等不急及思前顧后。

我縱身一躍

在七十七歲的有生之年

我頭一次掉進水里。

濺起的水花多么美麗！

再弱小的生命也有它的意義

蟋蟀不去細究

天堂是否存在

或天堂確實存在，里面是否有它一席之地。

秋天。浪漫不再。可它依然在歌唱。

如果可能，它鉆進房子里

從門底下最細的縫隙。

慢慢地房子里也冷了。

它越唱越慢越唱越慢。

最后，沒了聲息。

這事一定有某種意義，我不能確定是什么意義。

但這顯然不是說明

它的整個一生

不是一只優秀的蟋蟀。

今 晨

今晨紅鳥的蛋孵化了

雛鳥在嗷嗷待哺。它們

不知道食物從何而來，它們

只是不停地叫著"還要！還要！"

至于其他事兒，它們

一無所知。它們的眼睛

還未睜開，它們不知道

等著它們飛翔的藍天。也

不知道那廣袤的森林。

它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翅膀。

這，一件簡單的

日常事兒，正是一個奇跡

在發生。

我認識某人

我認識某人他的吻

恰似花兒開放，但更快。

花兒甜美。它們的生命

短暫而幸福。它們帶給我們

甚多愉悅。世上

沒有任何理由

不贊美它們。

可是，說來傷心，它們能吻的

只是空氣。

是的，是的！我們是幸運者。

那頭小野獸

那頭漂亮的小野獸，詩歌，

有它自己的想法。

當我想要它吃蘋果的時候

它卻要吃牛肉

當我想讓它在海邊

緩緩散步

它卻非要脫光衣服

跳進海里。

有時候我想使用日常用語

賦予它們深刻的函義

它卻硬要搬出大厚辭典

尋找生辟大詞。

有時候我想做個總結鳴個謝

來結束詩文

它卻伸展四條毛絨絨的腿

在房間里跳起舞來，一邊大笑著

說我蠻橫。

但是，當我想你的時候，

毫無疑問我肯定面帶微笑，

它乖乖地坐下來，一手托腮，

靜靜聆聽。

除了身體

除了身體

你愛人的身體，

包括它的所有動作表情，

公開的和私下的，

我認為，樹，

是最美麗的

地球生物形式。

可是，不得不承認，

如果這是一場比賽，

樹只能得第二名，

落后十萬八千里的第二名。

池 塘

以前來過，今日重訪，

我沐浴在八月陽光下

看睡蓮開滿水面

我現在明白了它們想觸摸對方。

很久沒來這兒了

這些年我過著我的日子。

像只鷺鷥，只會呱呱叫，卻渴望

自己會歌唱。

我希望我會歌唱。

但無論嗓子好壞說聲謝謝總是動聽的。

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

我一生都能感覺到幸福

除了有時的不幸福

我也記得那些時候。

每個人都拖著個影子。

但是眼下又到夏天

我看著睡蓮們互相鞠躬

然后乘風隨愿在水面上

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過會兒，我要回家了。

說不定，我會踏歌而行。

暮 春

終于，世界開始

有了變化，熱度在升高，

葉子在舒展。

知更鳥有了

充足的理由和精力來編唱

新歌。它們會的。你

放心。

情人們唷，他們找到新的

談情說愛方法。聽，他們的窗子開著。

你能聽見他們的歡笑。

如果沒有春天誰知道會發生什么。

什么都不會發生，我想。

現在樹葉都在律動

好似小男孩劃呀劃呀

劃著一葉小木舟，毫無目的地劃著。

暮春，暮春，美景真醉人。

還有我們倆，在一起 一一 這美景的一部分。

一座房子，或百萬美元

人們干這事兒，

有的是出于絕望，

有的是因為貪婪。

他們偷竊。

有權有勢又狡猾的人

會偷整座房子，

或偷百萬美元。

有過這樣的事。

可是有什么用呢？

愛是心靈渴望的唯一，

也是你唯一

偷不走的。

我剛剛說了

我剛剛

對你說了

一句傻話

你回答我的，

是你燦爛的笑聲

那些日子里

太陽

游弋在

東方

水面上閃爍著

大概是有史以來

最美的波光。

我不記得

每一個春天，

我不記得

所有的事一一

這么多年！

是清晨的吻

最甜蜜

還是傍晚的

或是這兩者之間的？

我只知道

那句"謝謝你"應該出現在

某個時刻。

所以，萬一

我找不到

最佳時刻一一

讓我現在就說"謝謝你，謝謝你。"

一個我不知來自何方的聲音

看來你很喜歡這個世界

"是的，" 我說。"這個美麗的世界。"

你不在意你的頭腦整天用各種

光明或陰暗的念頭來困擾你嗎？

"不在意。我早已習慣。忙于思考，

整天忙于思考。"

你不在意心中存在問題

我是指深奧的，無人能解答的問題？

"說實話，這樣的問題才最有意思。"

你生命中是否有一個

你愿意牽手的人？

"有，我有。"

那么可以肯定，你非常幸福

在你內心深處。

"是的，" 我說。"非常幸福。"

作者簡介

瑪麗·奧利佛 （1935—2019） 美國詩人，出版了近三十本詩集和多本隨筆集，1984年獲普利策獎，1992年獲國家圖書獎。她是美國當代最優秀、最受歡迎的大自然詩人。奧利佛拒絕參加任何詩社，不愿跟風潮流，專心她自己和自然的對話。本輯所譯的十五首詩均選自2016年出版的詩集《幸福》，這些詩對自然觀察細致，用詞平易近人，體現了她的詩觀——“詩，要讓人讀得懂，必須清楚明了。不能花哨。”